数日询问终究还是有些效果,但是这些人早不知道什么内情。
只有一个人死去的母亲曾经一起打过仗。年轻的男子热情地接待了他。
林怀川吃惊。“四十多岁就死了?”但在打仗之后女子身体不好,也是正常。
年轻男子毫不在意,也没有丝毫悲痛。“对,也就是五年前去世的,我父亲死的更早,清州之战没有死,结果赢了反而没多久病死了,我母亲缠绵病榻也没一年就死了。”
“当时查出什么病了吗?”林怀川摸了摸那件战衣,衣裳褶皱很多是压箱底最近又新拿出来的,但是,衣服上没有放在箱子中的味道,应该是拿出来两天了。
“不曾,母亲不许查,只说是气血两虚,请来大夫悄悄诊过脉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就只按方子治,也没用。”白白花了许多银钱。
按照信中所述,单琉时和楼方夫妻是一样的病。“你父亲母亲,是一个病吗?”
“不是,我父亲是外伤难愈合,拖得久了死的。”
林怀川看他此时面露不忍,觉得奇怪。
“你母亲,有什么很宝贝的遗物吗?”
“她宝贝她那件战衣,挂在架子上天天看,他们当时连铠甲都没有,穿的都是单衣。”男子恨他母亲,当时丢下年幼的他去参军,牝鸡司晨。“还有她写的日记,写的都是些随笔,和鸡毛蒜皮的小事。”字里行间透露着瞧不起。“我这个母亲是不安于室的,总想着做些大事。”
林怀川觉得此人品行不端,一个瞧不起母亲的人还有什么好?
“日记我能看看吗?”
“可以。”
林怀川看了一眼,一本,字数不多,是她做逃兵那天开始记的,细细碎碎,很多语言不太通顺,看得出文化不高。
“能带走吗?”
“不值什么钱,拿走吧。”
林怀川走前。又问。“对了既然也曾经打过仗,怎么合并军队的名册上都没有你母亲的名字?”
“哪里有女人在军队里当兵的,当时不是人不够吗?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是当了逃兵回来的。”男子走到水缸前舀了一瓢水喝得吨吨吨。
“你母亲很伟大,她还提过她从前在军中认识的人吗?”
男子语气稍微好了些。“没有,她不爱见人,唯唯诺诺的,就一个妇道人家。”
惊鹊怪道:“这人竟然没被杀?”
“他爹娘都死了,他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杀他做什么。”谢玄易不会滥杀,但小皇帝派过去的人不会,林怀川抿紧了唇,不到三天,昼夜不停,保护无辜的百姓,又揪出所有的贪官将他们带上城楼绳之以法。“百姓没有上过城楼,他们是在针对清州官吏,要挟皇室索贿才惹怒了小皇帝。”
惊鹊道:“清州的人总是莫名其妙失踪,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这里不算太平,总是莫名其妙丢人口,限制户籍流动。
“看来是狡兔死走狗烹。”
惊鹊提议道。“那要不要去官员府邸看看?”
“玄易做事不会那么不当心的。还是要在尸骨身上入手。”林怀川道。“一个珍视战衣的人,怎么会当逃兵,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手上这本日记也许就是突破口。
有一个男子长得壮壮的朝他撞过来,似乎是有些什么毛病,走不稳路。
“公子小心。”招风将他带到身后。
“对,对不起。”口齿也不清晰。
看着应该是没有成年,衣裳破破烂烂,林怀川便起了怜悯之心,将自己口袋中的银子放在他手里一块。“没事,下次小心些,会把自己也撞疼的。”
旁边卖油饼的大娘将人招呼在自己身边,剪了一大块饼子叫他带回去,没要钱,又同林怀川说。“公子倒是心善,他是个守村人,他家人都在战争中死了,母亲有一段时间失踪了,逃回来时正赶上败仗被金军□□,活不下去上吊死了,就留下这一个孩子,抱着母亲尸身,哭了一天一夜,没人管,醒来就烧傻了,这些年百家饭喂大的。”
“可怜孩子了。”可最可怜的是他母亲。林怀川眼中没有比生命更珍贵的。
“前两天打仗的时候啊,更惨,有土匪将他家中翻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又要杀他,还是个小官帮了他。”
“原来如此。”
大娘在这里身材不算高大,但熟练地翻一大张饼,把切下来的一块边给孩子,烫的呼哧呼哧的。“按说这父亲死了,母亲也不该在乎这些,还是要把孩子照顾好,太不称职了。”
“她们都应该有自己的选择,她们的不称职只是对自己不够好。”林怀川也不知她能不能理会,只同招风离开了。
两人趁夜翻出尸身,早就化为枯骨。
林怀川上前查看,哆哆嗦嗦,怪吓人的真的。“这尸体和书信中记载的尸体一致,都是上半身泛着青黑色的,但这一具不是。”
“这个男人的不是。”
大骨架不是,小骨架是。
这就足够他们判断了。
“会不会是战力大增的药?”
林怀川摇摇头。“回归原样吧。”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超度还是道歉,两人月黑风高往前走。拉着惊鹊的胳膊,但害怕后背有人,频频回头,没走出两百米。
终于还是恐惧战胜了脸面,林怀川说:“惊鹊你抱着我走吧。”
“啊?”惊鹊没听懂,但看人脸色好像没听错。不是不信吗?
林怀川更害怕了。哇地一声蹲在地下拽住了惊鹊:“你快抱着我走,风呼呼地,我害怕。”
做了亏心事,真的怕。
惊鹊紧蹙眉头,还是把人抱起来。
林怀川又大叫:“不是这样。”他把惊鹊的胳膊从后面绕着自己,然后抱着人慢慢往前动。
惊鹊无语,这得走到猴年马月才能出去。
快到乱葬岗却听见林怀川喊道。
“什么人?”
“吓老子一跳。”有一个男人拎着麻袋往坟圈子走。“小白脸,别管老子的事,你惹不起。”又看见两个男人搂搂抱抱怪恶心骂了句。“不知羞耻的死娘炮。”
林怀川咬牙切齿。“袋子里的东西这么重,不要别人帮忙吗?”
“不用。”
“那就要查查。”
“你是什么人?”
“你管我是什么人。”总之他现在的身份,天子近臣,可以碾压一切不服。
“打开。”
那男人立马亮出来武器。“你敢?”
那刀是军刀。这人。“这应该是良民吧,捅到什么地方也都是个大事。”
“那你就往出捅,看看谁敢接!”
有恃无恐,不愧是清州。
“是吗?你背后的人是谁?”
“张良张将军。”大拇指一竖,鼻孔要朝天。
张良也是他配叫的?“张良我倒是知道,验!”
“你!你等着!”男人往回跑。
“公子,不管吗?这个人势力挺大的。”惊鹊怕惹了麻烦,纠缠不清。
林怀川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招了招手问一位路上看热闹的老人:“本地将领不是都战死了吗?”
正是一名老仵作,家中住这附近。“是,但是这张良是出了名的吃人,他来过我们在这里好几次,他打了胜仗就要吃人。”
“吃人?”
仵作叹息一声,都是有权有势,他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呵。“是要找美貌少女供他取乐,若是侥幸回来便罢了,若是回不来便拖去乱葬岗,那里啊,都没人去,鬼哭狼嚎的。看看又是被糟蹋的。”
老汉掀衣服的时候,林怀川拽了惊鹊转头回避。“劳您整理仪容好好葬了她,这是工钱。”
“谢谢大人。”
林怀川将钱放在脚边。“别叫我大人。”
“谢谢。”
“劳您带我去乱葬岗看看。”
“这。”
又放了一锭银子老汉才喜笑颜开在前头带路。
呼呼的风声的确很像鬼嚎。
惊鹊道。“真有鬼?”
林怀川此时又不怕了。“一切都可以用科学解释,如果解释不了,那就是科学不够先进,同志仍需努力。再说我又没害他们我怕什么?”
“女鬼怨气很重的。”
“是啊,因为惨嘛,跟畜生一样圈在院子里,能出去的便像牵牛花一样日落就躲起来,连非洲大草原上可能随时被捕食的惊惧都一比一复刻。”林怀川嗤笑一声。“要我说,那些神仙要历劫就应该投胎做女人,那才叫地狱模式。”
“这不是专门女人坟,是因为从前活埋的金军八万,所以才没人愿意来,成了乱葬岗。”老汉一指。“就在这了。”
“挖吧。”
“啊?”
林怀川信奉。“凡是闹鬼就是有不可告人之秘密,也许答案就在这。”历朝历代借此掩盖一些不想为人所知的事,很多。
“这,好多尸骨。”
“八万人嘛,这地下肯定都是了。”
林怀川等人挖了一个时辰,听到了大部队来的声音。
“就是他!”
“你是何人?”那穿着铠甲的将军上下打量他一番。
看着一身正气,可惜是衣冠禽兽。
“你是张良?”
林怀川真的很想说你不配这个名字,但介于现在的形式,还是不要轻易给谢家添麻烦。
“我来掘金军的坟,你有事吗?”
“啊?”
那男人道。“不是,他抢尸体。”
“顺手安葬一下,你们不应该谢谢我吗?”
张良有些不明所以,他似乎不想揭发。“你想干什么?”
“没事别打扰我。”林怀川埋头干活。
“他既然没什么事,咱们还是走吧,怪渗人的。”那男人生了退堂鼓。
“将军,我看着他好眼熟啊。”戚澜的军营里有不少人见过他。“林怀川?!”
“是我,怎么想灭口?”林怀川直起腰,一下铲地上。
“不敢。”
林怀川大概知道了这个人等级还不够和他抗衡,摆摆手。“退后,没事的走。”
“你们都回去吧。”
张良摩拳擦掌,想着既然帮忙遮掩,又是陛下身边的人,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起居郎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那就不劳将军费心了。”
“这事。”
“她是谁你知道吗?”
没等到回答,等到戚澜来阻止他。
“怀川。”
张良道。“将军。”
“你先回去吧。”
“是。”
“你又知道,那这次又有什么理由?”林怀川没有了温润的笑意。原来我真的没见过你,再一再二再三的身不由己和水至清则无鱼。呵呵呵。林怀川笑得好一阵嘲笑和绝望。“这些人你知道是谁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应该知道,别闹了快回去。”戚澜想抓住他把他带走。
林怀川一把甩开。“你是不是想说那些人都是在这个案子之中的,都是被抓回来的漏网之鱼?那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呢?她的骸骨应该不是上半身青黑色。”元人最重身后事,也笃信神鬼之说。“真狠啊,金人和元人埋在一起,互相折磨,怎么不发覆面口塞糠、剜眼挖舌让她们不能去阎王殿告状!?”戚澜不说话,一如既往地冷处理。“你还想说你不知道?清州战役,你没有参加吗?那可是你的先锋成名战啊。”
林怀川又开始发疯,他知道他不应该这样,他都是仗着他们对自己的爱护,可是亲近的人才最疼,最锥心。他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们。“我最恨你们这样一句话不说的样子,我是恃宠而骄,但我不想要这个宠。”
戚澜一到国家大事,一到陛下的命令和名誉就不会三缄其口了。“你知道这件事多严重吗?朝堂震荡,金军趁势入侵,你知道改朝换代,要死多少人吗?”
林怀川轻蔑一笑,真是好狗。“人的一生总有取舍,我想还她们清白,也不会做不该做的事。”
“你想怎么做?叫人指着先皇的脊梁骨吗?”
林怀川往后一指那些姿势千奇百怪,伤痕累累的尸骨。“她们的功绩,清白。”
戚澜没想到他的进度会这么快,他没见什么人,也没拿什么证据,就已经找到真相。“你可以试一试直接同陛下说,其中利害关系陛下自会权衡。”
“那就多谢你的建议。”林怀川擦肩而过时看他比上次见面沧桑一些的侧脸。“戚澜,我们最好以后不要见面,我一看见你就会想说一些青春疼痛文学。”
戚澜不明白,他没有做过错事,为什么判他死刑?“我真的那么罪大恶极吗?”
“你不是罪大恶极,只是我受不了我身边的人有污点,我记忆中的戚澜不是这样的,我现在接受不了,也最好不要让我有更多的接受不了。”林怀川失望至极,就算不改变,也可以保护无辜的人,他什么都没有做。
“没有了,再没有了,我没有犯过任何。”
戚澜着急辩解,但林怀川一句也不想听。“好了,成年人了就该容易崩溃。”那点对这个世界小心翼翼试探的信任,都还给你。“我这个人宁缺毋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