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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素心

    月明星稀,风轻叶寂。蝉噪林静,鸟鸣山幽。

    洪峰垂首,已无反抗之力,成了一只被打得半死的狐狸,靠着树干才不至于跌在地上。

    温钰并不急着处置他,朗声道:“你们看够了没?还不出来。”

    四人应声而出。

    秦行简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燕辞和余忘忧信步从容,不见被抓包的尴尬。只有唐南竹,这位唐门四公子,梅兰竹菊中的竹,第一次做这窥伺小人,冲温钰笑了笑,像是在表达歉意。

    洪峰震惊。他看得清楚,燕辞和唐南竹离得远,他没感觉也就罢了。这两位白衣,就在几步远处藏身,可他竟没有一丝一毫地察觉。

    温钰却注意到了。洪峰这才意识到一个事实——这三人,内力、功法都在他之上。而温钰,刚刚在藏拙,或者说,温钰那句与他内力差不多,也是在骗他。

    温钰的内力,绝对比他高。纯拼内力,他亦无胜算。

    想到这儿,老狐狸一口血堪堪忍住没喷出来——温钰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他都要怀疑,这年轻人才是狐狸,成了精的那种。

    温钰可不这么想,他没觉得自己说错了,内力确实跟他差不多,毕竟,多一点也是多。

    温钰冲着洪峰抬抬下巴,朝秦行简伸手。

    秦行简无奈,摸了四颗金球出来,搁在温钰手心。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

    温钰解释道:“买命钱。”

    秦行简刚刚以内力逼成线,传音温钰,清清冷冷三个字:“别杀他。”

    燕辞看看洪峰,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他是武人,更是将领,在官场上长袖善舞。很快反应过来无息山前,秦行简为什么要救那大汉一命了——这明显是针对温钰的一个局。

    黄少泽死,温钰有很大嫌疑。如果当时再杀了那个人,江湖上风声就要变了。今天再杀了洪峰,不用想,明天武林上就会掀起对温钰的声讨了。

    温钰杀十三鹰,是大快人心,灭扬州朱家满门,是情有可原。但这三人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要是杀了他们,那就为正道所不容了。

    他这位义兄,与天尊一脉相承,别看表面上不通人情世故,实际上只是强到一定境界,懒得处理这些麻烦事而已。

    如今,倒还有主动帮人解围的一天,实在是稀罕事,告诉天尊,大概能让老爷子惊得眉毛都飞起来,下巴都掉在地上。

    唐南竹没自己这位在朝为官的发小那么多弯绕,更令他惊讶的是,有人骑在温钰头上挑衅,温钰就这么听话地放下了,而那,甚至不能算是一句好言相劝。

    温钰和秦行简并不知道这么一个简单动作和短短三个字在这两人心中掀起了什么滔天巨浪。

    余忘忧更别说了,他摸着下巴看看这几人,没闹明白再说什么,干脆往前走了几步,端详了会儿洪峰,捏着针,以内力催动,往其肺俞、孔最、鱼际三处大穴,加取风门、太冲、涌泉,六针齐下,见洪峰不安分,便道:“想活命,就别乱动。”

    语罢,他啧啧两声,又道:“肺热壅盛,瘀阻肺络。少生点气啊,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跟我们年轻人动刀动枪的。”

    洪峰气得说不出话,动了动手指,似乎渐渐有了力气,四肢也恢复了些热意。再看余忘忧衣摆上绣着百花图,层层叠叠盛放,像是把三春穿在身上,就知是遇到百花谷神医了。

    百花谷离东川不远,位于贵州省贵阳府境内百花山下,四季如春,谷中有神医,多奇花异草。

    温钰点头,同意此人的话,瞧了瞧这神医,似乎有些眼熟,又端详了番那针。

    月光下,针顶梅花,隐有暗香浮动;针身青花,清碧透亮似湖;针内棉花,如人之经络血脉。

    针中玉者,玉中医者。青玉梅花针,也称素心针。

    任他桃李争欢赏,不为繁华易素心。

    温钰肯定道:“医药双尊徒弟,余忘忧。”

    余忘忧笑眯眯点头,对温钰的识货很满意,目光在他和秦行简上梭巡,叹道:“三年未见,还是这么好看。”

    不知是在说秦行简,还是温钰。

    江湖有六尊。

    药尊沈瑶瑶,是医药二尊之一。而医尊是她的姐姐,沈依依。

    这两姐妹性格天差地别。

    沈瑶瑶与其说是药尊,不如说是毒尊,终日与毒药、蛊虫为伍,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沈依依生前是个游医,内力高深,一手针灸出神入化,救人无数。青玉梅花针,一套共十八针,早先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暗器,有十八针出,血染梅花,有死无伤之称。

    沈依依机缘巧合得到后,这针在她手下,只救人,从未害过人,便又得了素心针的美誉。只可惜,天妒英才,红颜薄命,沈依依陨落得突然,只留下来一堆医书和这一套素心针。

    沈瑶瑶自姐姐死后,人也转了性子,隐居百花山,创立百花谷,广收天下医者和有意修医之人。而沈依依收藏的医书和多年游历的手稿被神医们编成《素心医经》,福泽万民。

    天下医者感念二人功德,称沈依依为医尊,沈瑶瑶为药尊。

    余忘忧是百花村农户家的儿子,没到上学堂的年纪,听说山中有仙人,就屁颠颠跑到百花山里了。百花山虽也名百花,但不如谷中和煦,面向村落的阳面没什么,阴面却种满了毒花毒草,且有瘴气。

    这小子恰好绕到阴面,在瘴气里逛了一圈,没见到仙人,失望至极,但秉着不能白来的想法,找了几朵艳丽好看的花要献给阿娘,还没来得及采,被围观了良久的沈瑶瑶喝止。

    余忘忧一惊,眼一闭,后脑勺磕地上了。

    沈瑶瑶探了探他鼻息,见余忘忧年龄不大,但似乎天然比常人更耐毒,在瘴气里呆了这么久都没死,只是昏过去了。又想到,天尊得了个宝贝徒弟养在昆仑山上,前几日她去瞧,还不让见,说她这毒女晦气。再看余忘忧小小年纪,样貌好,胆子大,命也大,起了点心思。

    而等余忘忧睁眼,他已经成了药尊徒弟。

    他娘给他送包袱时,叉着腰柳眉倒竖,让余忘忧学不成别下山,一转身,又靠在他阿爹身上悄悄抹眼泪。他阿爹依然厚重如山,提着一袋子大米并一扇猪五花,一壶香油,请沈瑶瑶好好照顾他儿子。

    他们家不穷,但也不是家财万贯。这已是一个农户能拿出来的最好的礼了。

    他开始跟沈瑶瑶学本事,认字、习武、学医、扎针、制毒、养蛊。

    他学了好久,久到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下不了山了,久到温钰和秦行简都开始混江湖了,他还在山上背医经。

    外人总说他是药尊之徒,他自己内心却不这么觉得。

    他告诉沈瑶瑶,你为我师,医尊亦为我师。我此生,为我自己而活,也为我两位师父而活,为医药而活。

    沈瑶瑶当时已经没有力气笑了,只是放心地合上眼。

    她以身试毒,以身伺蛊,早已是风烛残年,强弩之末,有徒弟送终,也算是寿终正寝。

    临死前,这位以前的毒女,现在的药尊让余忘忧给自己把脉,她则望向墙上挂着的画卷,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良久地凝视。

    卷轴已磨损泛黄,边缘毛糙,而画中有簪花女子浅笑,也回望着她,面目温柔。

    千年明月不变,百花不衰,我心依旧。

    余忘忧手指搭在那一截枯瘦的、皱巴巴的手腕上,那是他自学医以来,最难辨也最不愿辩的脉。

    他沉默良久,起身跪地,冲画卷磕了个头,又冲床上女子磕了个头,说了上述那番话。

    屋内有人再无声息,而窗外有风吹进来,抚摸过他的头顶。

    再抬头,他已没有师父。

    他想起初见时,沈瑶瑶脾气不好,性格古怪,但长得极美,常年住在山阴面,皮肤苍白,不像仙人,倒像是山野女鬼。

    后来,他与沈瑶瑶熟络起来,问过自家师父年龄。沈瑶瑶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反倒给自己算急了,说了句,记不清了,小一百了吧,你去问沈依依去,她记性好。

    余忘忧哭笑不得,觉得他师父除了那张脸,正经挺像个奇奇怪怪的老太太。

    而现在,棺椁里的人白发稀疏,骨瘦如柴,真成了老太太,他倒又怀念起那个山野女鬼。

    他把那幅画收起来放在沈瑶瑶旁边,钉死了棺椁。

    余忘忧彼时十八岁,在百花山上为沈瑶瑶守灵。白天,天尊云游带着徒弟秦行简来过。午夜,也有两位黑衣到访,其中一位是温钰。

    两位老前辈虽恰好错过,但都拍了拍他肩膀,道,寿终正寝,与她而言,是幸事。

    余忘忧下山,见了父母。

    爹娘搬到镇上,推开门已认不出他来,两人身后跟着个小他几岁的少年,正好奇地看他,娘怀里抱着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孩,眼睛又大又圆,看起来是个女娃。

    余忘忧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道了声抱歉,说自己找错人家了,就转身要走。

    有人喊住他。

    他回头,女人把婴孩交与男人抱着,快步上前,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摸出颗糖,递给他,拘谨地喊道:“忘忧…”

    余忘忧一笑,没接那颗糖,即使那是他幼时最爱吃的,含在嘴里能把牙都甜掉。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转身走自己的路。

    走出几步远,再回头,他已没有亲人。

    少时离家,老大难归,乡音已改,故人不在。

    他说不上心头滋味,难过有、不甘有、遗憾有、失落有,但轻松亦有。毕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隔了十几年光阴,该如何与爹娘弟妹相处,而他们,看起来很幸福。

    余忘忧,是沧海桑田,我来忘忧,还是天地浩然,唯余一个忘忧?

    他无处可去,也没有要赢得生前身后命的想法,便回了百花谷,穿上百花三春服,成了谷中的一位神医。

    百花谷实则人并不多,大多数医者都学成后另谋高就了,只有小部分尚在求学的,以及像余忘忧这样无处可去的。

    他们敬仰药尊,对余忘忧也多有礼遇,只是这礼遇,又隔了些人心。

    十八岁的余忘忧没有学过如何为人处世,只记得师父告诉过他,自拿起素心针之时,便如顶上梅花。

    梅之皎洁,不在霜雪,心之皎洁,不在人言。

    而他的另一位师父,医尊,有一本行医手札。每一页上都只重复写着一首小诗。他问过沈瑶瑶何意,沈瑶瑶翻起来看了看,嗤笑,似乎对此行为很不理解,道,沈依依行医时,多有人误解、闹事,哪一次她行医不痛快了,就在手札上写一遍这诗,写完,也就若无其事继续治下一人了。

    她写的是:

    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厚厚的一本手札,沈依依写了两千二百四十三次,有的地方,力透纸背。

    余忘忧于是在又一次听到别人说他好命得了药尊青眼之后,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两句话。

    百花谷中多凡尘,唯我天命素心人。

    不与桃李争精神,自有清气满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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