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虽然跑了，但是你不会想在这里待上五六年吧？”

    江贤打量着这个充其量和茅房差不多大的屋子，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灶台上堆着结满蛛网的锅碗瓢盆，两块架在垒起的石头上的木板担当了床铺，上头放着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散开的被褥，原本洁白的棉絮从破洞中露出来，沾了落灰，显得脏兮兮的。

    赵姬十分嫌弃地推开那被子，一屁股坐在床上，眉眼间存着一股郁结之气：“那你还想怎样，去街上大摇大摆地逛几圈然后等着官兵来抓我们？”

    她对异人的不满几乎要转化为仇恨，她也恨那个和他一丘之貉的吕不韦，这乱世之中，男人将她当成附属品一般呼来喝去，或作为礼品转手他人，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只能在这破败之处苟延残喘。

    “想不想出邯郸？”江贤看着她的眼睛，稚气未脱的脸上现出令人信服的力量，“秦军三次攻邯郸不下，昨夜是第一次，下一次，便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赵姬原本灰暗的眸子里露出一点光亮，十指紧张地扣在一起，顺着江贤的目光，看向了墙角那块灰色的阴影。

    “等，还有吃饭。”江贤无奈地耸耸肩，“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三四天，至少得先熬过今晚。”

    墙角落灰的蛛网里，一只纤细的蜘蛛正在大快朵颐，将一只垂死的飞蛾拆吃入腹，看得赵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便移开视线，起身去翻那个陈旧的木柜子。

    柜子里只有一个破了的米袋，里面装着劣质的粳米，有些已经发霉了，能看见其中蠕动的米虫，江贤看了一眼，起身将那袋米扔到门外去，只得自顾自地打着伞，在人迹罕至的郊外转了一圈，挨家挨户地讨了粮食，方才端着一碗的糙米回了屋子，米上卧着半个腌的不够入味的咸鸭蛋。

    赵姬在灶前生火，将那木柴一股脑地塞了进去，好半天都没能燃起火来，鼻尖也挂上了细汗，见江贤半身湿淋淋地回来，又局促不安地收回手，江贤只当没看见，将碗一放，便在她身边蹲了下来，跟变魔术一样捣鼓着其中几根细细的柴火，“嗤”地一声，火星落在那木头上，开始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赵姬眼望着那跳动的火苗，金黄色的明焰照亮了她带着疲倦的脸。

    屋外雨声稍歇，空气中带着雨水特有的黏稠的气味，江贤煮了两碗米粥，给赵姬多盛了些，便狼吞虎咽地喝了，一抬头，便见她将那半个鸭蛋挖了，全倒进了他碗里，然后一声不吭地端着碗坐到一旁，江贤朝她笑了笑，坐下与她面对面。

    夜深了，赵姬往灶里添了把柴，让它炙热地燃烧起来，狭小破旧的茅草屋内洋溢起一种淡淡的温馨，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似乎也松懈了下来，两人靠在温暖的火焰旁打盹，两眼一闭一睁，天便亮了。

    一场恶战之后，城内一片狼藉，泥水混着火焰燃烧后的灰色余烬，蔓延到百姓的家里，太阳出来后，泥浆变得黏稠起来，蚊虫四起，街边曝露的尸体无人认领，一场悄无声息的危机在城中酝酿起来。

    一架马车被车夫驱使着穿过了千疮百孔的街道，车轱辘搅得那路边的泥潭天翻地覆，没多久，马车停在一栋开阔的大宅门前，车上下来两个身着锦衣的男子，一人肥头大耳，五短身材，挺着肥硕的肚子，哼哧哼哧地下了车，另一人则是个清俊的少年，只着一身黑色武袍，梳着最为常见的发冠，腰边佩一把青铜剑，沾了那副好样貌的光，活脱脱像一个矜贵清高的小世子。

    那少年还未站定，斜下里冲出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孩，与他撞了个满怀，那孩子怀中抱着的粗布包裹摔在地上，口袋散落开来，露出包裹中的金银玉器，在阳光的反射下光彩夺目。

    那孩子惊恐地瞪大眼睛，忙蹲下身子遮遮掩掩地拢着包裹，起身欲走，却见一青铜剑柄横在他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带着油然而生的压迫感，他用剑尖挑开那孩子紧紧护在怀中的包裹，饶有兴味地挑眉问道：“你的？”

    小孩防备地盯着他，猝不及防地从那少年的臂弯下钻了出去，如同一只小兽一般逃窜着，可惜还没来得及跑远，就被那人拎着后颈拽了回来。

    “少爷，咱们还是想个法子出城吧，别跟这小孩一般见识……”那肥硕的中年男人颤颤巍巍地擦了擦汗，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恳求。

    少年手里提着那小孩走进了宅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出城的事不着急，反正现在也无事可做。”

    江贤被他提在手上晃晃悠悠的，两腿只能在空中胡乱地蹬着，虽然这一切都是他早已设想好的剧本，可这被完全压制住了的感觉还是令他十分不爽，三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前厅，左右各站着一排侍卫，尽是强壮粗犷的武夫，手臂上肌肉虬结，看着少年提着个小孩进来，眼珠都不曾转动一下。

    那胖子似乎有些无奈地走了，只剩下江贤和那少年两人大眼瞪小眼，他朝江贤伸出一只手，目光落在他怀里的包裹上。

    江贤不情不愿地将那粗布包裹打开，摊放在红木茶几上，包裹里的金银首饰、琳琅玉器折射着温润的光，少年将剑放在案上，拾起一块玉佩细细端详着，江贤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脸色，待看到他眼中的诧异和惊喜，方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赵姬告诉他，那条路商贾云集，江贤便带着她从赵家带走的那些宝贝，想着瞎猫也许能碰上死耗子，说不定还留在城里的商户，就会有识货的，他会选上这个少年，也是因为他那不同寻常的气质，肯定会对这些东西爱不释手，只要能够借他之手，出城必然也是小事一桩，虽然对这人的判断有那么些许偏差，但目的还是完美地达到了。

    “小鬼，这些你哪里搞来的？”少年从方才的情绪中清醒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