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贤作出一副犹豫的样子,有些畏畏缩缩地看了眼他的剑,嗫嚅着开口:“我不叫小鬼,我叫赵政,我父亲是珠宝商人,开始打仗之后,就自己跑了,我和我娘只能带了一些家当四处逃难。”
少年皱了皱眉,似乎对他口中的父亲甚是不齿,看他害怕地直哆嗦,说辞又恳切之至,便不由得放软了语气:“刚才在门外,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跑?”
江贤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正常的小孩看到有人拿剑对着他都应该吓尿了好吗,能不能问些有技术含量的问题,但他脸上仍然维持着一半委屈一半畏惧的表情,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挤出了两滴来之不易的眼泪,声泪俱下地诉说着自己凄惨的身世:
“我和我娘逃出来的时候,还穿着以前的衣服,结果在山路上遇到山贼,我们的衣服都给扒走了,还被揍了一顿,全部家当都被搜刮殆尽,剩下的这些是我娘拼了命才从那群贼人的手里抢下的……”江贤装出哭得快要昏厥的样子,朝少年的怀里倒去,被一双有力的手接住后,便顺水推舟地埋在他胸口。
“从那之后,我和我娘只好去借穷人家的破衣裳穿,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就把这些首饰便宜卖给那些游商,换一些能吃的食物,有时候还会被人当成骗子或者小偷赶出来,险些就被官兵抓走……”
江贤趁机抱着他的腰,感受到少年一瞬间的僵硬,和强忍着想要推开他的下意识的反应,满意地笑起来,他向来有仇必报,被拎了一路,正好趁这个时候讨回来。
“包裹里的东西,卖给我怎么样,想要多少钱?”少年的目光流连在其中一块精美的玉饰上,那玉品相极好,雕刻工艺高超,他的父亲平生最爱玉石,再过几年恰逢他三十寿宴,他想以此作为礼物。
江贤看见他那毫不掩饰的目光,心里窃喜,面上仍皱眉犹豫道:“我和我娘不缺钱,我们想要出城,若是能得到一个谋生的机会,便将这些都送给你……”说完又扁了扁嘴,难过地垂下眼:“罢了,我们也知道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您连自己都未必顾得上,那只好拜托老板为我们母子俩寻个好去处,不用落得受人白眼的下场……”他字字情真意切,几乎能让所有听闻者为之动容,可少年在对上他双眼的那一刻,仿佛突然清醒了过来,才发觉从一开始,自己就被这小孩牵着鼻子走,可他似乎没法对那双眼的主人说出一个“不字。”
“出城的事,包在我身上,我王典向来信守承诺。”王典伸出小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江贤欣喜地用自己稚嫩的手指去勾他的手,这略显幼稚的举动似乎蕴含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王典将他的包裹重新包好,交给一旁仿佛与柱子融为一体的侍卫,将桌上的剑重新佩在腰间,牵着江贤的手走出大门,迟疑了半晌道:“带我去找你娘吧,若能忍受长年的四处奔波,舟车劳顿,我便为你们在商队里找个相对轻松的职位。”末了又摸了摸鼻子,尴尬地补上一句:“不过……我们入不敷出好久了。”
江贤嘴角抽了抽,本以为抱上了个财力雄厚的大腿,能躺平任由他混吃混喝,却没想到是个经商人才。
江贤一副纠结的模样咬着手指,小心翼翼地说:“我小时候跟着父亲学过一些经商的皮毛,可惜我年纪小,不知道能不能帮上您的忙。”
“没关系,我们队里没人懂得这个,只有董叔知道一些门道。”王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江贤回忆着少年身边的人,似乎只有那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能被他称作“叔”,只好同情地瞥了他一眼,转眼间,两人便到了母子俩藏身的那个破落的茅草屋,赵姬按照他的吩咐装作在房中打扫着,如缎的乌发被包在破烂的头巾下,脸上沾着脏兮兮的灰尘。
江贤眼中含着泪,扑到她的怀里,哭着说:“娘,我找到愿意帮我们的人了,以后我们就不用每天受冻挨饿了。”赵姬被他吓了一跳,为了配合他,连忙抬起手臂抱紧了怀中的小孩,王典看着两人的动作,明明是温馨的画面,却透露出一股奇怪的气氛,不过他并没有多想。
夜幕低垂,烛火摇曳,端坐在赵国宫殿一侧的文士放下手中的竹简,转向来人的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意。“跑了?先前跑了一个和富商勾结的异人也就罢了,现在连他的妻小都留不住?”
“秦人趁着雨势突然围城,本来在城外就可以将两人了结……”
“了结?秦赵交恶,先前强留人质本就为人不齿,现下若是格杀了他的妻小,你是想要让我赵国落于所有士大夫的口风之下?”虞卿恨铁不成钢地拂袖起身,暗叹时也运也,当初秦国杀神白起坑杀赵国四十万降俘时,四十万性命所系不知是否让他蹙过一次眉,眨过一次眼,现如今他们却连杀一对秦国公子的妻小都要瞻前顾后,犹豫再三。
思及此,虞卿缓缓踱步,淡淡道:“罢了,当务之急,加强防备,守好邯郸便是,消耗秦国,才是长远之策……”
另一边,母子俩在王典的院子里暂时安顿下来,他随行的仆从并不多,除了堂中的几个侍卫,便只剩下厨房中的一个厨子,还有那个被王典称为董叔的胖男人,竟没有一个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人。赵姬选择去厨房打下手,却对赵政的去处犯了难,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能做的事聊胜于无,但他倒浑然不担心,一沾床倒头便睡,醒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他简单地收拾了自己的被褥,推开门走进院子里,待看清院子中的景象,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院里,王典正和那群冷脸侍卫们练剑,那沉重的青铜剑在他手中恍若无物,四五个侍卫合力将他包围起来,他的剑却如同有生命一般,泛着寒光,直逼敌人的弱点,顷刻间,那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便土崩瓦解,那群侍卫也被击退,纷纷四散开来。
江贤来到这里后第一次亲眼见到习武之人打架,甭提有多激动了,那炙热的目光紧紧地粘在王典的身上,王典转头看他时,就见他两眼发亮地站在门外,王典便饶有兴致地朝他招招手,把他唤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