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神仙”的小村庄，回程的路上，车里一片沉默，似乎每个人都故意不开口，生怕打破这尴尬的寂静。

    我理解这种感觉。第一重的原因，估计是大家还是相信唯物主义的，但在“神仙”那儿算命几乎被百发百中，多多少少被撼动了价值观。按“神仙”的说法，人这一辈子，从生下来就全都定好了，该挣多少钱，该吃多少饭，都有个定数，谁先吃完谁先走。也就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如果这是真的，那我们一辈子拼命、努力，费尽心机求这个求那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二重的原因，当然还是出在张同身上。能特意跑到这中荒郊野岭来算命，显然，命理学对他的影响是非常深的。从这个角度看，我们这趟没白来。可问题又来了，为什么“神仙”没有算准他的命呢？张同人生的头三十年，可以说一直在和艰难困苦做斗争。三十年的大富大贵，绝绝对对和张同沾不上一点边。

    当然，我们可以把一切都归结于“神仙”偶尔也会算得不准，或者张同是什么“天生异命”，有什么特殊体质，就让人算不准。但如此下判断，我们这趟来得就没有意义了。

    第三重原因……我略微感受到了，但这个原因同样让我无法开口。

    “哎，你说张同会不会把八字搞错了？”终于，马小杰忍不住了，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他开车开的也是心不在焉，为了安全，明显放慢了车速。

    “不会。张同对命理学的热爱，远远超过普通人。八字在命理学上是最基础的数据，他绝不会搞错。”我说道。

    车内又陷入了沉默。

    “也许他拿的就不是自己的八字。”王一鹤说道。

    “不是自己的，拿别人八字去算命？”马小杰不太理解，“他拿谁的八字呢？”

    车内还是沉默，终于柳半夏轻轻地说了三个字：“罗霄云。”

    看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王一鹤说道：“没错，也许他拿罗霄云的八字去算的。”

    “可神仙说了，张同当时反应很强烈，说不准。如果是罗霄云的八字，这不算准了吗？张同干嘛这么说？难道为了赖账？”

    不。张同虽然穷，但是有志气。况且“神仙”的收费也不高，他既然大老远地来了，路费都花了，不会在乎这点钱。

    我理了理思路，开口说道：“我大概明白王一鹤的意思了。让他受刺激的不是神仙算准了，而是最后一句话，神仙说这个八字的人三十岁的时候会横死。”

    我们总说无罪推定，但那是在法庭上，需要公诉人提供证据来证明被告有罪。而在案件侦破阶段，公安从来都是有罪推定。咱们在这找证据，其实潜意识里也是在做有罪推定。如果说张同确实杀了罗霄云，杀人是需要做很大的心理准备的。也许张同出于某种原因要杀掉罗霄云，但是举棋不定，始终下不了狠心付诸行动，所以需要从命理学上找一些根据，或者说找一些安慰。他自己可能事先就算过罗霄云的八字，而“神仙”的话，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就是罗霄云是必死的，自己只不过是替命运完成这道手续。这次算命给了他强烈的心理暗示。

    “所以张同可能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故而说不准，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

    “可他怎么知道罗霄云的八字呢？”马小杰问。

    “这个也不难。罗霄云在社交媒体上没少发自己过生日的视频，结合他的年龄，很容易就知道他的出生年月日。至于出生的时间……罗霄云暴露了自己那么多隐私，还经常开直播，口无遮拦，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泄露出去了。如果张同真的有心，用一点社会工程学的手段，想知道也不难。”

    以前的人都很忌讳暴露自己的隐私。到了网红时代、眼球经济的现在，每个人都恨不得别人天天盯着自己的隐私看，不看都要自己露给别人看。殊不知，有可能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呢。

    众人都露出赞同的语气。这似乎就是目前最合理的分析了。可是，这似乎又佐证了张同确实杀了人，让我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到了和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决定就地吃饭。还是蒋之涛做东，去了和县另一个有名的特色菜（具体吃啥不适合公开说，懂的都懂）。我们正吃着，突然一个年轻人从背后拍了拍蒋之涛的肩膀。

    “哥，你咋来了？”

    蒋之涛愣了一下，回头看，感觉他很诧异。

    “都来了，咋不看看咱妈去？”

    “哦……”蒋之涛赶紧说，“我们也是临时决定来和县的，而且有正事，时间紧张，就没打招呼。”

    蒋之涛赶紧让年轻人落座。原来这是他堂弟，他姑妈的儿子，俩人从小一块长大的。他堂弟约了人来这吃饭，正好撞见了。众人一起吃了一会，寒暄了不少话。不知怎么说到了算命，堂弟明显来了兴致。他也去神仙那算过，问他感觉如何，一挑大拇指，就一个字，准！几年前他问神仙，能不能考上林业局的编制。神仙告诉他没戏，他这辈子就只能做个小买卖。堂弟一开始不信，本来家里打好了招呼，只要能进面试，准给他弄上去。谁知道那年来了几个名校毕业生，跟商量好的似的，一窝蜂地报这个偏远地区的林业局，堂弟最后正好差了一名。

    这个神仙，名不虚传啊。

    堂弟非要给我们这桌结账，蒋之涛死死拦着。这回他手机倒是好用了，很麻利地抢先结了账。

    回到住处已经十点多了，我顾不得疲惫，更新了搜集到的信息

    张同的调查报告

    ① 2020年7月，入职龙华集团总部，任营业部二科业务员。因公司与银行开展合作，除本职工作外，还兼有售卖理财产品等业务（有KPI考核指标）。在职期间业务能力突出，善于为他人着想。考核成绩为B。

    2021年曾被许诺调入企业发展部，因领导插手，没有调动成功。

    2022年4月被裁员。

    2022年8月，通过社招获得全发公司的offer，未入职即被解除合同。同时因租房中介跑路，存款耗尽，居住在同事赵珊珊家里，为时两个月。

    （约同时期，罗霄云开始在社交媒体大量发布日常生活，人们对他“炫富”的印象多来自于此时期。暂无两人在此期间有交集的证据。）

    ② 2022年8月至2023年5月，张同在准备公务员考试。期间见了邱总一面，经劝说，放弃考试。

    （约同时期，罗霄云的生活除了所谓的“创业”，和他死前一周的生活差别不大，这从他在社交媒体发布的信息可以证实。暂无两人在此期间有交集的证据。）

    ③ 2023年5月至今，经邱总介绍，入职好哥俩公司（主业为售卖地板漆），老板为刘总，月薪5000元（破格涨薪1000）。工作期间兢兢业业，业务能力得到认可。

    曾请假两次，一次是去年参加某电影的主创见面会，一次是上个月，参加秦法医的新书读者见面会。会上张同询问了“完美犯罪”的问题。得到的回答的是：完美犯罪并不存在，真正难破的案子是突发性、临时起意的案件。

    （约同时期，罗霄云因MCN公司经营不善，由中贸大厦搬至地板商贸城，办公室和好哥俩公司同层，并近期有不再续租的打算。暂无两人在此期间有交集的证据。）

    ④2023年年底，曾单独去和县找“神仙”算命，但表示不准。平时热爱命理学，至少已有两年的历史。

    （此次算命，可能使用的是罗霄云的八字。动机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