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张同的“动机”,我们仍然没有找到。根据前一天得到的信息,调查可以分为两个方向。
一个方向是“钱”。张同在本科期间曾经因为辅导员干预,没有拿到本该属于自己的国家奖学金。而其家庭条件不好,在校期间需要通过勤工俭学来补贴。但是,不论是辅导员还是勤工俭学,似乎都和罗霄云扯不上关系。我们现在确定,罗霄云只在大一的时候,在丁大的希莱姆学院就读过一年,此时张同还是高三。等张同考上丁大,罗霄云已经出国了,且几年都没有回国。实在一时无法找到其中的交集。
或许是因为勤工俭学而没有时间,或许是性格原因,张同可能和同学没有说过太多的知心话(但绝不是辅导员说的“性格孤僻”),在同学面前表现的永远是随和、有礼。他当时的生活到底困难到什么地步?钱财的匮乏到底对他有多大影响?如果他真的杀害了罗霄云,仅仅就是因为“仇富”吗?这站得住脚吗?
这些答案都需要我们去探索。我想起来昨天酒局上提到过一个“伟哥”,是张同的发小,曾经丁大当过保安。如果能找到他,也许能更多地了解张同。
另一个方向则是“情”。按理说邢国栋早就应该掌握这个线索,可他并没有说,指不定里面有什么隐情。张同的女朋友如果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会不会和罗霄云有什么牵扯?似乎这条线索的可能性更大些。
于是我们兵分两路,我和王一鹤去保卫科,查查那个“伟哥”的信息。柳半夏和马小杰去找张同当时的女朋友(根据线索已经联系上了)。蒋之涛说有事,今天就不陪我们了。保卫科的人不太好打交道,本来指望着他在保卫科有关系,能给疏通疏通,结果关键时刻又溜了。不过他提前和领导打了招呼,也不算啥都没干。
我和王一鹤轻车熟路地在此来到丁大,找到了行政楼的保卫科。屋里几个保安都年纪很小,流里流气的,好几个都在端着手机打游戏,甚至有的保安还在抽烟。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保安,坐在门口,应该是负责接待的,刚接了跟香烟,把过滤嘴竖起来,在桌上磕来磕去。我们自报家门,说出来意,结果负责接待的小保安根本不理我,过了一会,眼睛一翻:“不知道。你自己打电话问问。”
这地儿生气也没辙。大学保安的水很深,里面也分三六九等,都是挣一点点工资,有的人就得大冬天在外面站岗,这几位明显是家里有关系的,蹲办公室打游戏。搁上学那阵我非得讨个说法,如今三十五六了,脾气也磨没了,实在没必要和小鬼儿置气。中间一个看上去是个小领导,我使个眼色,王一鹤上去客客气气地敬了烟(就是那包七星)。我跟着上去报出领导的名号,求行个方便。
“哦哦哦哦,吴处说过这事儿,瞧我这记性。这烟儿没抽过,还真不习惯嘿嘿。小孙,过来你给看看。”
这我才注意到,有一个保安在角落安安静静地看书,感觉是被人孤立似的。我又上去客套了几句,他也相对热情些,帮我把资料找了出来。
“你说那人应该是王伟吧,有印象。早不干了。我们这单位流动性很大,也没联系。资料都在这,你自己找吧。”
我们千恩万谢,翻开资料夹,一张张找起来。说是资料,其实不过就是入职时填写的一张张履历表而已,连照片都没有,只在制式表格上手写了一些基本信息。好在大学里有规定,十年内的资料不得销毁。我们按照张同入学的年份,对应着找下去,李伟民,王建国,杨毅……在一个个朴实无华的名字中,终于发现了“王伟”。我们拍了张照片,又连连道谢,离开了保卫科。
从这张履历表上看,王伟比张同大了五六岁,在张同大二的时候入职,成为丁大的保安。本地人,住在老城区,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入职之前在理发店和烤串店工作过,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信息。我们按照手机号码打过去,“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几年过去,换了手机号也正常。这条线索又断了。
我和王一鹤只好去和柳半夏她们会合。她们约在了校外的一家咖啡馆。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她们还没聊上。原来张同的女朋友临时有事,推迟了一个小时。我分享了自己这边的进展,又等了一会,一个年轻女性推着一辆婴儿车走进店里。我们看见之后都惊呆了。
操,这不佟丽娅吗?
之前听说张同的女朋友很漂亮,我还没当回事,以为就那么一说,没想到能这么漂亮!她身材高挑,上身一件雪白的短款羽绒服,下身是浅色的羊绒裤子,脚上一双现在流行的皮靴,整个人落落大方、气质高雅。但着装与其容貌比起来又逊色了不少,她眉眼极其标致,说是电影明星也绝不过分。唯一的不足,可能是淡扫蛾眉、有点掩饰不住疲惫的神色。看婴儿车里,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孩,也就不到一岁。新手妈妈累得很,实属正常。
柳半夏赶紧招呼:“晓婧,这边这边。”
“柳律师你好!你比照片上漂亮多了哈哈。”晓婧先安顿好婴儿车,然后脱下羽绒服,露出淡蓝色的紧身毛衣,坐到了我对面。“真不好意思,本来想让婆婆帮忙带孩子,婆婆临时有事,耽误时间了。”
“没关系,没关系。”柳半夏拿来酒水单让晓婧过目,她随便点了一杯果汁。
“晓婧姐,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像佟丽娅?”马小杰先忍不住了,张口就问。
“哈哈哈哈。”听这笑声。显然晓婧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问了,“其实我和佟丽娅是一个民族,都是锡伯族。她是清朝时去新疆的那一支,我家是留在东北的那一支。”
怪不得,原来是少数民族美女,我小学时还真有锡伯族的同学,能歌善舞,一直是班里的文艺委员。
柳半夏具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两个女生聊聊衣服、聊聊爱好,很快气氛就融洽了起来。
“柳律师,感谢你愿意为了张同的事奔走,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晓婧转入了正题。
“主要还是想了解一下张同生活方面的事情,一些小事也没关系,没准会成为线索。”
晓婧很细致地讲了和张同相识相恋的经过。如刘向东所说,两人是在丰田奖学金的颁奖仪式上认识的。当时张同鼓起勇气要了晓婧的微信,之后慢慢熟络起来,约半年后确定了恋爱关系。晓婧说了张同的很多趣事,回忆这些事时还不免会心一笑。听她的描述,张同应该是一个内心很细腻的男人,甚至很逗乐,经常会自创一些段子。这让我们有点意外。另外就是张同知识面很丰富,晓婧是从小在艺校上学,对张同有点知识崇拜。不过总体听下来,也就是情侣的甜蜜日常,和常人无太大区别。大学毕业后,张同读研,晓婧在家人安排下进了某事业单位做个闲职,在张同被龙华集团裁员后分手。
“那你最喜欢张同什么呀?”柳半夏问
“长得帅呗。”晓婧哈哈一笑。这话要是搁别人嘴里说出来,可信度挺高,张同个子接近一米八,是个6.5分-7分的帅哥,人很精神,不过和晓婧一比,明显是高攀了。
“其实也不是帅,就是喜欢他身上那股劲儿,我也形容不好。”
“就是青衫落拓的那种感觉呗。”我说道,“当年找罗瑞就是这么形容陈梦家的。哦哦,陈梦家是民国时期的一个大才子。”
“对对,就是这样,您可真有学问。”
柳半夏也“高看”了我一眼。
“哪里哪里,我这就是穷酸,穷酸,文人的臭毛病。”
晓婧又一笑,“而且他还很善良,没有什么花花肠子。我从小学艺术的嘛,其实周围男生一直不少。绝大多数都是……怎么讲,撩骚一下子,没有什么真诚的意思。张同和他们都不一样,人很实在。女孩嘛,都想找个真心对自己的。”
“那后来怎么分手了呢?”王一鹤问。
我等了他一眼,这人真是不懂KY。
“没事儿,反正都过去了。”晓婧喝了口饮料,“可能互相都有原因吧。我没有什么大志向,就想有份稳定的工作,有个小房子,和老公一家三口过小日子。张同曾经想过去北京打拼一下,为了我留在丁城,但是后来又被裁员……我这边年纪也不小了,想结婚,但张同家里条件不太好,他事业不顺利,觉得买不起房给不了稳定生活,也急躁,我家里这边也不太同意……我们从头到尾都没吵过架,是和平分手。”
实事求是地讲,别说晓婧这种颜值,就是个普通姑娘,这种要求一点儿也不过分。和北京相比,丁城的房价也不算贵。何况晓婧实打实地和张同交往了五六年,不离不弃,绝对称得上仁至义尽。
可该怪谁呢?怪张同?怪他不够努力、不思进取?还是怪他太善良?
“还有一点我没和人说过,我觉得他家里……尤其是他妈,有点强势。”晓婧抿了抿嘴唇,“这么说也不对,感觉他妈不是很喜欢他。他家里并不是说完全没钱。他有个姐姐,智力有点问题,他妈给他姐姐买了房,但是对他就是一毛不拔,总说家里没钱、全靠他自己。我不是那个意思,非要他家里出钱什么的,就是挺奇怪的。我去过他家里,他妈对他就没有什么好话,每三句两句就得数落他一句,经常说什么谁谁家孩子在哪儿打工,一个月往家里交多少钱。我跟他妈说,张同已经非常优秀了,有这种儿子,别人家都乐得合不拢嘴。他妈听了就嘴一撇。其实这个是我更担心的事情,有这么一个婆婆,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这个说法倒是和赵珊珊说的有些相符。张同的原生家庭给他带来了不少困扰。
“那你对罗霄云这个人有印象吗?”柳半夏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个人。刚生完孩子嘛,也不太关注网上那些,之前不了解。柳律师,你觉得张同会杀人吗?”
我们的期望又落了空。还没等我们回答,一辆黑色的奔驰大G停在了咖啡馆门前,一个年轻男子急匆匆走了进来。晓婧见了赶紧挥手。这人戴着金丝边的眼镜,穿着倒还朴素,敞开的大衣里一件夹克衫,但手腕上戴一块劳力士,还有硕大的佛珠手串,感觉像是个刚进体制内还不知收敛的子弟。
“这是我老公。”晓婧笑笑。
男人对我们客气地假笑了一下,转过头对晓婧说:“咱妈不说不让接受调查吗,警察那边家里也打招呼了。”
“这不是警察,是律师……”晓静声音低了下去。
柳半夏赶紧自我介绍。男人没多说什么,看了看晓婧,一副并不是很在乎的样子,“自己带孩子出来多不方便,以后打电话我送你。”
我们基本上聊完了,也很识趣,主动提出结束。男人又假客气了几句,带着晓婧和婴儿车离开了。
没想到他们刚上车,晓婧居然从车里下来,又回到店里找我们。
“柳律师,请您一定要帮帮张同,我相信他绝对不会杀人。我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