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天。

    这一天我和王一鹤没有行动。因为要等着柳半夏去疏通关系，全天我们都宅在家里待命。说实话，查到这里，我其实也不抱什么什么希望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就算俩人真有联系，哪能查的这么清楚。况且，罗霄云从初中就被他爸花钱送去丁城最好的学校“附中”上学，张同初中是在十中念的，是一所很一般的中学。高中的市实验，也是名校中最弱的一个。看地图就知道，两所学校和附中相距甚远，以中学生的活动半径，很难想象两人之间有什么交集。

    但是，“钱”“情”两大动机都调查无果，现在也只好琢磨一下“仇”的可能。也许张同中学时期遭受过校园暴力？罗霄云恰好有关联。罗霄云中学的时候就是个“混世魔王”型的学生，没准和社会上的混混有勾连？可是，一切只是猜测。

    我内心里倒谈不上失落，或者说，我倒宁愿发生这样的结果。警察什么也调查不出来，张同无罪释放，皆大欢喜。对我来说，也就是不挣邢国栋那份钱罢了，没什么大不了。唯一倒霉的就是邢国栋。可谁让你没准备好就抓人的，也活该。

    正这么想着，邢国栋就来了电话。听说我们依旧没有突破性进展，电话里他一反常态，“你们也不要太着急，慢慢来，不着急，本来也只是搂草打兔子，能知道有价值的信息更好，找不到也无所谓，我这还有两天呢，不着急不着急……”

    他要骂我们一顿，倒还觉得正常，如今这幅口气，看来邢国栋是处在疯狂的边缘了。

    我继续复盘这些天查到的信息，左看右看，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我问王一鹤的看法，他倒是一脸淡定：“我觉得咱们离真相不远了。”

    “嗯？何以见得？这么说你已经推理出什么了吗？”

    “其实咱们困在一个误区里。咱们从一开始的重点，就放在张同和罗霄云的交集上，或者说，在寻找他们物理层面的接触。”

    “这不废话吗。两人要是互相都不认识，张同就去杀人，那不成了变态精神病了吗？按你的说法，这小说作者还没有下作到那种程度。”

    “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寻找他们物理层面的接触，需要的是客观事实。很可惜，这个事实我们并没有发现。那么是不是可以大胆地想象一下，去想象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比如精神层面的联系。”

    “哈？精神层面？俩人是笔友，网恋？罗霄云移情别恋，张同为情杀人？我操王一鹤我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癖好，你要去写BL小说那早就发财了。我可离你远点，下个月我就退租，你找别人合租去吧……再说了，张同和罗霄云的手机通讯记录、微信聊天记录、邮件往来，早让警察查过一百八十遍了，真有这情况，还轮到你来发现。”

    王一鹤白了我一眼，“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我也没说，我是按你的想法推理出来的。”

    王一鹤没理这茬，接着说道：“我们常说的认识，是两人之间互相认识，我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做什么工作，你也知道我，这叫认识。但还有一种认识，可以是单方面的。罗霄云未必了解张同，但张同一定了解罗霄云。张同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这些东西在他大脑里，我们自然找不到物理层面的证据。这是问题的关键。”

    哎，别的不说，王一鹤能想到这一点，比我们都深入了一层，佩服。

    “可话说回来，张同在看守所关着呢，大记忆恢复术都从他脑子里抠不出东西来，咱有什么办法？莫不是你找到线索了？”

    “没。还缺点什么。但肯定有。一开始我纳闷，明明是岳阳街上发生的凶案，为什么叫曙光路杀人事件呢？现在想想，好像很多的信息都指向曙光路。具体怎么把这些信息联系起来，还差一把钥匙。”

    “这个我也想过，无非是张同爸妈和罗岗以前住在一条街上。但且不说曙光路上那么多人呢，张同是在他爸妈搬离之后出生的，他在老城区那长大，十中也是老城区的中学。罗岗发财之后就搬到别墅里了。这还是没有交集。”

    王一鹤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手机上突然推送了一条爆炸性的消息。

    罗岗要直播。

    我光速进入了直播间。直播间的布置很简单，三张沙发，两个话筒，是一个访谈的形式。左边坐着的是丁城本地一个小有名气的主持人，右边是一男一女。男的就是罗岗，他还穿着上次发布会上那套西服正装，左手戴一块国产海鸥腕表。罗岗的精神看起来比上次好很多，整个人也没有那么阴霾。他本来就相貌周正，算是个老帅哥，戴着眼镜，有点儒雅商人的气质。女的应该就是罗岗的夫人，中等长相，看得出保养得很好，脸虽然也是长型，但总觉得颇有福气。她衣着相当朴素，下身是灰不拉几的一条呢绒裤子，完全不像是丁城首富夫人的样子。

    不用说，这肯定是罗岗为了平息舆论，自己找人做的公关，衣着打扮也是有人指点。

    主持人先问了罗岗几个问题，罗岗的回答很官方，无非是相信警方会调查清楚真相、自己的公司没有违法犯罪行为云云，接着就把话筒让给老婆。

    主持人问：“最近关于罗霄云平时的生活作风，网上议论纷纷，好像对您的生活也造成了一些影响，请问您是怎么看的呢？”

    主持人说得很委婉。实际上，因为罗霄云在网上声名太差，一轮又一轮的网暴已经反复冲击网络了。针对罗霄云爸妈的网暴也经常出现，什么“教子无方”之类，已经完全超越了案件本身。这就是互联网的现状，真正关心张同的没有几个，如果他涉嫌杀了一个普通人，都不会有半点水花。人们只是借机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罗岗夫人声音掩盖不住悲伤，似乎又在极力镇定：“……大家对我和小云他爸有意见，我们都理解，确实小云这孩子不省心……但小云本质不坏，是个好孩子。这孩子就是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我和他爸都没少说他。可他心眼儿不坏，爱交朋友，自己吃亏了也忍着……”

    罗岗夫人说不下去了，主持人很有眼力见地递上纸巾。

    罗岗夫人擦了擦眼睛，缓了一会，又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俩的错，那时候他爸生意忙，我也得管账，一天到晚不着家，也没个人托付，就把他带到工程队，没想到染上病了，小小年纪肚子胀得跟个皮球似的，天知道我有多心疼……这些年给他治病，天南海北跑了不知道多少医院，我是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他想吃什么，要什么，都给他买，可着他来，是给他惯坏了，我们当父母的有责任……可我是当妈的啊，你没当过你不知道，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舍不得啊，当年我生他的时候，他爸在部队回不来，我一个人剖腹产，肚子上划大口子，大出血，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

    罗岗夫人说不下去了。明眼人能看出来，这是在打感情牌，希望大众从一个母亲的角度给予理解。但罗岗夫人确实也是真情流露，说话语无伦次，着实让人同情。

    主持人适时地打断了话题，罗岗在旁边补充道：“我需要强调的是，首先，霄云是受害者。其次，网上那些说霄云诈骗的言论都是谣言，我可以保证，霄云没有做过犯罪的事情。”

    后面的访谈还是围绕罗岗夫人，她还是说养育孩子的不易、当初创业的艰苦，对孩子缺失的补偿心理等等。网上围观的弹幕也分为两派，一派仍然坚定认为这就是鳄鱼的眼泪，也有一部分人被打动，认为罗霄云不成器，但母爱深沉，当妈的总会看儿子的优点，被罗霄云的假象蒙蔽了。

    直播结束，王一鹤和我又看了一遍回放。不过，王一鹤似乎对访谈中说了什么并不在意，他总是放大画面，关注罗岗和他夫人脸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