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的说，顾音30岁命里有道坎儿。

    可是算命的没告诉她，原来这道坎儿这么大。

    30岁生日那天，顾音最后一次去看心理医生，一向不苟言笑的陆时白在那天罕见的对她说了句“生日快乐”。

    她只记得那天京都下了很大的雨，陆医生破天荒的执意要送她回家。

    一路沉默，直到下车的时候才叫住了她，随后从后备箱拿出一束花、一封信。

    顾音嗤笑一声，忍不住调侃，“陆医生这是在跟我道别啊。”

    随后接过东西，继续打趣道，“这是你们医院的要求吗，治个病还这么有仪式感。”

    顾音浅笑着，刚要打开信封，却被陆医生的手摁住，“回家再看。”

    语气一如往常，淡淡的，冷冷的，带着点小心翼翼却好像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顾音的印象里，她第一次见陆时白就是在他的心理咨询室，顾音推门而入的时候，陆医生正背着门低头整理着资料，直到顾音又一次迟疑的敲敲门喊了句“医生”，陆时白才转过身。

    顾音听前台说给她治疗的这位陆医生是这家市里有名的心理健康咨询室的老板，只是她没想到这位老板竟然如此年轻，相貌更是万里挑一的好看。

    顾音看着对面身形颀长的男人，挺鼻薄唇、棱角分明，深邃细长的双眸中却又渗着十足的破碎感。

    二人对视的几秒里，空气仿佛都变得静止，顾音心怦怦跳，心想长这么大，头一次见活的大帅哥。

    但是后续的相处，陆医生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质也让顾音明白为什么前台小姑娘说他“无人敢追”。

    所以任顾音怎么想，这都不可能是陆医生自发的行为。

    顾音浅笑，“那我就先上去了。”

    黑暗中，陆医生似有若无的点了下头，目送着顾音上楼，顾音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电梯到来的声音一一被埋在雨声里。

    那晚，陆时白在楼下站了许久，看着顾音房间的灯亮起，窗帘被拉上，时而有暖色灯光投出的剪影略过窗帘。

    很久很久，久到斜风细雨把雨伞下的外套打的半湿，陆时白才上车，开着车缓慢离开。

    他不知道的是，直到最后，顾音也没能看到那张字条上整整齐齐隽秀的字迹和渗透时光的少年的告白。

    *

    秋天的京都已经有些凉意，回到家的顾音再一次被回忆侵袭。

    她红着眼眶窝在沙发上举着晓琪送她的万花筒，一下一下的转着，看着28岁的晓琪在那年的春夏秋冬为她收集起的自然碎片。

    夏天的茉莉，秋天的枫叶，冬天的风信子，春天的玉兰。

    想到那一整年晓琪每天都在挂念自己，为了给她挑一个最完美的花瓣处处留意，顾音就忍不住嘴角上扬，一滴泪因为脸部轻微的抖动滑落到嘴角。

    万花筒的最后一屏，晓琪的最后一句话是，“想念跟你一起鬼魂的日子，好朋友，我永远对你好奇！”

    一瞬间，顾音简直“溃不成军”，抱着自己蜷曲在沙发上呜呜大哭，就像小时候一样，哭的全世界都可以知道。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大，哪怕住在5楼，也能听到雨滴用力拍打地面的声音。

    顾音看一眼窗外，到洗漱台洗把脸，随手把过眼刘海捋到耳后，轻轻拍两下脸让自己振作，便穿上厚厚大衣，围上围巾，匆匆忙忙的出了门。

    穿鞋的时候看到玄关处的礼物，才想起来还没看陆医生给的信，雨伞、钥匙、信封，统统塞到包里就出了门。

    下雨的日子，要跟晓琪吃火锅看电影的。

    可能是因为下雨吧，京都萧条的秋天总是需要热腾腾的火锅补回来，所以哪怕晚上十点多了，火锅店人满为患，顾音排了半个多小时才吃上。

    刚找好电影，服务员把鸳鸯锅小心翼翼的上桌，顾音把信封的密封处揭开，“嘭”的一声，火锅店轰鸣。

    无人生还。

    再次醒来的时候，顾音发现自己是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外面看上去像一片汪洋又好像一片真空。

    那里站了一男一女，身上的黑色西装贴身的没有一丝余地。

    怎么形容呢，就是看上去一定有很严重强迫症的那种人。

    他们看着顾音，顾音突然觉得自己像小时候养的水母宝宝。

    “喂！这是哪里啊！你们为什么囚禁我？！”顾音拍了拍玻璃罩子，那玻璃罩子却像水一样来回波动。

    “小姐，你死了。”那个女的口音怪怪的，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你才死了呢！我今天刚过30大寿！无病无灾怎么可能说死就死！”

    那个穿着好像销售的地中海男瘪一下嘴，翻了个大白眼，满脸写满打工人的不耐烦，一字一顿，"顾音，死因：火锅店爆炸。全身毁灭性烧伤，四肢断裂，五官......."

    “停停停！别别别念了.....”顾音简直想告他，没有一点职业道德，对死者造成二次伤害。

    顾音想起火锅店最后的轰鸣，努力平复好心情后，还是问出了所有死者到达此处都会问到的那句话，“那我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啊？”

    “你有比上天堂和下地狱更糟心的选择。”

    “什么？”

    “再续几年。”

    西装女接过西装男的话茬，接着说，“简单来讲就是你死的很巧，刚好赶上我们办事处做活动，活动期间，你可以续命三次，为什么是三呢？因为老祖宗说了，事不过三。不过事先声明，这个机会只能在活动期间使用，不能为你永久保留。简单来说就是，要是你命够硬，这次回去就能活很久，那剩下的两次机会应该就作废了。”

    “你讲的一点都不简单。”顾音生无可恋的摇着头。

    “哎呀，就是你现在能重新回到火锅店爆炸前10个小时。”

    “再炸一次......”顾音打了个寒战，“就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那一男一女对视一眼，西装女开口，“额......有是有，不过你可能积分不够。”

    “我们的规则是，死前积分等级为A者，有选择其他生命体验的可能，比如——”

    西装男手往下一拍，一串一折一折的类似于账簿的东西落地，怪异男走到东边又走到西边，纸簿还是没有完全展开。

    顾音看着玻璃罩子上同步呈现出的字迹和图片，暗自嘀咕，合着这是个屏幕啊，高级。

    顾音轻轻滑动，一个又一个稀奇物种图片和生活习性出现在眼前，“食蚁兽！独来独往的感觉很适合我！等等，大马哈鱼是什么，看上去也不错，毕竟我喜欢大海......”

    “产卵后因为体力消耗殆尽就会死亡？！”顾音不禁念出了声，“那还是算了！”

    “树袋熊呢？我记得它一天20个小时都在睡觉，简直人间理想......新西兰的羊，卡皮巴拉......”

    “小姐.....你这次挑不了，你上一世口碑一般，没做什么善事，所以.....积分不够，这辈子只能当人。”怪异女委婉劝诫，语气里满是抱歉。

    “哈？我都死了上天堂下地狱还要靠他们打分？！还有那些蠢货！呵，用到我的时候对我嘻嘻哈哈，说我是大好人，结果在心里骂我是煞笔，他们才是真的烂人吧！”

    叮咚，很像麻辣烫店里取餐的铃声，下一个死者到了。

    “消消气啊，小姐。你该回去了！我们业务繁忙啊......”

    “可是我还没——”

    “准备好...”，顾音再睁开眼已经回到了心理咨询室。

    顾不上什么心理不心理了，只有10个小时，顾音直接让陆医生把自己送到火锅店。

    一下车就催着陆医生打开后备箱，然后自己拿出上一世陆医生送的礼物，又从陆医生兜里翻出了那封信，“好，我收下了！陆医生你先回去！”。

    陆时白一脸懵的看着顾音抱着礼物冲进了火锅店，刚进门顾音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爆炸原因。但是顾音还是决定试一试。

    她决定劝说老板今日停业，可是今天天气冷又刚好下大雨，火锅店人满为患，老板又怎么可能愿意停工。

    顾音只好委婉提醒老板再检查一遍店里各种安全隐患，保险起见，甚至向消防部门和市场监管局投诉了此店。

    不知道是那天雨太大，京都的马路堵的水泄不通，还是监管部门压根就没有重视此事，眼看就要十点了，却没人来。

    顾音顾不上脸面，决定豁出去了，直接在火锅店里大声吆喝“10点多火锅店会爆炸！大家赶紧离开！”

    喧嚷的火锅店一秒钟静下来，大家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顾音。甚至有人提出报警，说这人扰乱社会治安。

    顾音最终被轰出去，“好吧，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死就死吧，反正现在还在活动期。”

    “不过应该会有人跟我一起重生啊，怎么火锅店也没见有人来。靠啦！总不会他们死前积分都很高，都去做树袋熊了吧！”

    顾音一边心里犯嘀咕一边冷的双手插兜，从大衣摸出陆医生的信才想起上一世自己也没看到信里的内容，刚要打开，一抬头，明晃晃的车灯照的人睁不开眼，下一秒——

    她飞出去了。

    再次醒来，顾音已经轻车熟路了，只是那一男一女好像颇为惊讶，他们的确是没见过这么快的回头客。

    “小姐，你也不能为了不浪费机会就硬死啊！”还是那种好像把56个民族口音都融了一遍的调调。

    顾音侧一下头，脖子卡帕卡帕的响个不停，“妈的，真疼。”

    “哎！不过你这次死前积分很高哎！你生前为了救火锅店的人真的很勇敢呢！”

    “那我是不是可以去新西兰做小羊了！”顾音激动的站起来，扒在玻璃罩子上往外看。

    怪异男女点点头，“你想好了？”

    下一秒，她真的到了新西兰。

    *

    顾音成了新西兰的一只德莱斯代尔小羊，腿短短的，毛白白的。

    说实话，用两条腿走路三十年了，突然要用四条腿走路确实很难习惯，还有这个青草啊，美味是美味，但是总归不如涮着吃。

    不过好处也有好多啦，顾音最满意的就是每天在那~么~大片的草原上奔跑，眼底全是绿色对眼睛很友好。

    羊际关系也是蛮简单的，只要作息差不多，一起出去吃草的时候总能交到几个新朋友。

    虽然不会谈什么理想聊什么八卦，可是一起扭着屁股吃草的时候，顾音就知道对方有在把她当朋友。

    新西兰的日子过得缓慢，吃完了草跑一跑，依旧不爱运动的小羊顾音就会和同伴坐在夕阳的余晖里看对面巍峨的雪山，又或者眺望着大海，看新西兰的风吹起一层层的波纹，而后掠过自己的绒毛。

    2个月后，顾音重返办事处，那一男一女颇为惊讶，“见过养什么都死的，没见过养自己也能一直死的。”

    西装女翻看着手里的资料，一脸诧异，然后把顾音的资料卡递给西装男，二人背过身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顾音驾轻就熟，往玻璃罩子里一坐，羞愧的挠挠头，“这次什么等级？”

    “只能回去做人。”那二人好像商量好了什么大事。

    “啊？又只能做人了？我上辈子当羊可是勤勤恳恳产毛，没一天懈怠。甚至还交到了几个好朋友。而且！我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一只小羊脱离了队伍，我想去救她！”

    “可是你最后不但没救成，还因为天降大雨，毛吸了太多水而倒地不起，最后冻死。”

    “可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当时你的屁股底下有两朵待开的花。”西装男属实有点无奈了，扶着额头直摇。

    “......”

    西装女见顾音实在是可怜，和西装男决定帮她把这最后一次机会升级。

    “这次不让你回到事发前10个小时了，你说个时间节点吧，你回那儿去！真的不想再看见你了.....”

    “嗯......时间节点”，顾音眼珠子咕噜噜转，过往记忆碎片像电影展映一样一张张呈现，没想到活了快三十年，遗憾的竟然有这么多。

    “还没想好吗？”怪异男不耐烦的催促起来，“算了，就用这一片吧。”怪异男手里拿着一个闪光的玻璃片似的东西。

    “这一片在你的脑海中出现了很多遍，你好像在这个时刻幸福感挺高的。”

    “走你！”

    *

    顾音觉得好像做了个梦，这个梦很长很长，直到嘈杂的乡音透过耳膜，直到沉闷的风穿过疾驰的窗，顾音感觉身上黏腻腻的，呼吸都变得粘稠，才在那辆疾驰在乡野间的公交车上醒来。

    一切真的重新开始了。

    一切真的重新开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