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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识愁

    “的确是命大。”方庭行摩挲着右手手背,那里有道浅色疤痕,看得出是道旧伤,“若不是我及时把他踹进湖里,凭他那没头似的乱窜早就被对面的抓到了。”

    “怎么还有你的事?”堂鉴来了兴趣,“还以为恭顺知礼的四殿下从不掺合这些扎眼的乱子呢。”

    “恭顺知礼?”方庭行笑笑,“那都是旧事了。”

    那是他初到衡京的第三个月,作为九岁才被接回京的半路皇子,方庭行在宫里可谓是人生地不熟。一旦想要出去走走就会发现左一处宫殿右一处园子的各种叫法怎么记也记不完,即使想要哭天喊地闹上一闹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就这样稀里糊涂又按部就班地跟着宫里的安排漫无目的地生活着,某日清晨,睡梦中的方庭行被晃醒。

    睁眼不见阳光,方庭行起身后恍惚地扫了扫四周,依旧是令他陌生的,精致华贵,又缺少人气的布置。

    晃醒他的是刚入宫不足半年的小宦官松茂,方庭行习惯叫他阿松。阿松本是在贵妃宫里帮着洒扫跑腿的,为人勤快但有些怯弱,经常受那些身强力壮的太监胡乱差使。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方庭行进宫后松茂就被调到了承非殿贴身照顾。

    方庭行揉了把散乱的头发,睡眼惺忪地仰面瘫回床上,他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睡意冲他招手,勾着他再次进入梦乡,迷糊中他问了句,“阿松……现在几时了?”

    阿松面上焦急又不敢再去推方庭行,语气急促地说道:“殿下,别睡了,殿下,还有一刻钟就要迟到了!”

    “嗯?迟到,什么迟到?”方庭行在脑子中混沌的搜索着今日该有的安排,洗漱、背书、用早饭、晨课……等等,晨课!他腾地从床上起身跳到了地上,边胡乱穿衣服边焦急嘱咐,“完了完了,今日是陈先生的课,迟到了又要挨骂了,阿松,下次早些叫我,嗯我想想,至少早半个时辰才行!”

    时间紧迫,主从俩一个忙着穿衣一个忙着梳发,阿松在腾手的间隙抽空回了句,“殿下,小的从一个时辰前就每隔半刻叫您一次了,您次次都说再睡会儿!”同样仍是半大少年的阿松语气委屈巴巴地抱怨着,手上的动作却半点没慢,很是麻利地替方庭行挽了个半扎。

    “你先前叫过我?完全没有印象啊。宫里严密……我在家中从没有这么早上过课。”方庭行系好最后一处配饰,对镜打量了下仪容,满意地点点头。

    陈先生讲君子需内正其心外正其容,上次方道清起晚了散着发跑进来被先生批了足足三刻钟,今日方庭行有了前车之鉴,特地整理好仪表才匆匆赶往诵明殿。

    秋季转凉,对咬文嚼字毫无兴趣的楚得正支着头发呆,他昨日收到了他爹的来信,信上说东垣近日很不安分,似乎是想趁入冬前再打一场,劫掠些东西回去。

    除去讲边关的事信里也另外嘱咐了些体己话。

    楚云山其人常年驻守边关,肚子里都是兵书,讲起行军打仗能来滔滔不绝说上半日,说起关怀却总是囊中羞涩,来回来去就是那么几句,都是些什么天凉吾儿切记添衣,勿要着凉、出行务必谨慎,莫要莽撞伤人或者一日三食顿顿不可少之类的来回说,重复的次数多到楚得闭着眼都能模仿出这几行字如何写。

    “说白了不就是赶不回来过年了。”楚得小声嘟囔了句。

    “君子应求磊落,”陈齐礼声音带着讥讽,斜觑看向楚得,“私声窃语是小人之态而非君子之行。”

    楚得翻了个白眼。

    陈齐礼正欲训斥,恰巧方庭行推门而入打断了他。

    “先生,学生迟到了,向您请罪。”方庭行开口道歉,他一路跑过来却要顾全君子礼仪不敢大喘气,只能借着行礼动作间调整呼吸。

    室内一片沉默,忙着倒气儿的方庭行察觉几分奇怪,他偷偷地抬起头想要打量下陈齐礼的表情。

    这一抬就正好对上了陈齐礼审视的、带着失望与无奈的目光,方庭行在心中叹了口气,又老实低下头等发落。

    出乎意料地,陈齐礼并没有斥责他,只是轻飘飘地让他坐到五皇子方道清旁边去。

    待方庭行入座后,陈齐礼扫视了一圈,目光再次落到楚得身上,透着冷意开口道:“守时是我对各位最简单的要求,连这都做不到自然需要受罚,四殿下可有意见?”

    方庭行忙表示愿意受罚。

    “没有便好。”陈齐礼没有将目光分给方庭行,继续说道:“鉴于四殿下还未有伴读,这罚只得落在旁人身上……楚得,你来替四殿下受过,将千字抄誊写十遍,明日午前交过来。”说完不等楚得应答就拾起书册继续讲读了。

    本来已经做好了罚抄准备的方庭行愣然,他错愕地看向遭了无妄之灾的楚得,对方却没看他,似乎对罚抄一事没什么反应。

    方庭行有些头疼,虽然楚得看起来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但一堂课下来他分明听到楚得手里的笔都捏断了两根。

    咔嚓的声音犹如雷霆,轰隆隆地震碎了方庭行那颗悬着的心。

    下了学,方庭行在殿外叫住了准备走的方道清与楚得二人。

    不等他开口,方道清先摆摆手说道:“今日之事不必在意,陈先生与阿得互不顺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即使你没有迟到他也会找理由罚楚得抄书的。”

    一旁的楚得敷衍地点点头,无所谓地笑了下。

    “陈齐礼为何针对楚得?我只知晓他在文人中很受追捧,似乎是个有风骨的,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面。”堂鉴懒懒地靠在躺椅上,听故事似的追问。

    关于方庭行少年时的事玉轻白已经听了许多遍,他稍加思考,带着询问看向方庭行说道:“若是没记错,楚得家里是世袭的卫国公,而陈齐礼主张削爵废世袭。楚云山常年领兵在外追随者众多,百姓爱戴,陈齐礼几次谏言都被楚家旧部驳斥,可是因此记恨?”

    方庭行摇头,“削爵之法本就备受阻挠,即使楚将军的旧部不站出来也会有其他人的党羽打扰,当年的伴读中不乏公爵之子,若是因此针对那先生恐怕每日光是罚人就要念上半个时辰。”

    玉轻白叹口气,他的确不擅长猜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这些谋略之事还是留给钻研此道的人去拆解吧。

    “这样看来即使楚家这辈比不上其他几族,没出什么朝中重臣,但终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堂鉴若有所思,“怪不得楚得那个张扬的性子怎么贬都不出崇理寺。”

    崇理寺。

    烈日当头,楚得蹲在三狱门口,望着满满当当抬进去又空无一物抬出来的饭桶,他仰着头,满是绝望地闭眼望天。

    “谁?谁把这群家伙送到崇理寺来的!”楚得看着第七个空饭桶被抬出来,崩溃地喊住了一个气喘吁吁的狱卒。

    被喊住的狱卒先是楞了一下,随即大喜,忙迎上去道:“哎呦,楚大爷您可算来了!这些人都是丘统领着夜里押来的,说了不收还硬要塞进来,可愁坏小的们了。你瞧瞧,这一桶接着一桶的,虽然咱们崇理寺不惜得吃喝上为难人,但这群蛮子实在是太能吃了。”

    说着狱卒凑近楚得耳边,指着里间悄声道:“您看,最外面那个,对对,穿蓝布褂的,就属他胃口最大,一顿能抵咱们三个兄弟。”

    楚得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那人似有察觉,身形往里挪了挪。

    还敢躲?!

    楚得接过狱卒递来的钥匙后大步流星地朝里间走去,他站在牢门前,那犯人双手抱着头瑟缩着蹲在墙角,只留给楚得一个壮硕的背影。

    穿着打扮的确是北雍那边的习惯,楚得提着灯站到那人身后,借着光线打量起这个被卖来做平奴的家伙。北雍人多以动物做图腾,他注意到这人身上也有明显的纹饰,看纹样是白鹿追月,楚得眼神暗了暗,他对北雍有过了解,那边以鹿为图腾的部落不多,他恰好知道一个。

    “猎风部的?”楚得开口问道。

    这句话用的不是虞国的语言。楚得身旁的狱卒垂着头,他跟着楚得好几年了,最开始听楚得讲北雍话时他还会有些惊讶,如今习惯了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毕竟是楚大人,会说别国的语言而已,对大人来说还不是简简单单。

    三狱并没有刻意隔开关押犯人的牢房,楚得的声音不算大,但在这片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对面牢房中原本萎靡不振的北雍人听到了熟悉的语言后突然激动起来,纷纷抓着铁杆用北雍话向楚得喊话。

    四周变得嘈杂,或远或近的北雍人开始附和同伴的话语,楚得没有理会,他攥紧手中的匕首,冷声再次开口问道:“回话,这里除了我没有其他能听懂你们说话的虞国人。”

    那人仍是沉默地缩在墙角,但楚得很清楚地听到了,那人在他说话时发出了一声冷笑。

    “打算继续装下去?好啊,我无所谓,被关的又不是我的族人。”楚得语气不徐不缓,转身就走。

    下一刻,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楚得本能地拔出腰际的佩刀,不过瞬息,锋利的白刃毫不客气地抵在了偷袭者的脖子上。

    “还是不够有耐心啊,月神的小鹿,”楚得拉长语调,语气轻松地和对面的人开着玩笑,“这样的速度即使回归大漠也只会变成他人的猎物。”

    一抹血痕出现,那人被刀抵着脖子也不害怕,他无所谓地笑笑,收回了停在楚得颈侧的五指。

    “月神?看来你的确对猎风部有些了解。”那人顿了顿,开口讲的却是虞国的官话,他抬手用指腹在颈间被刀割破的伤口上蹭了些血,随后用沾血的食指在白鹿颈间划过,随机一抹刺目的红浸透白布。

    有些生疏的发音并没有妨碍他的表达。

    “可惜,”那人低头欣赏了会儿自己的杰作后,接着勾起抹恶劣的笑容,“可惜我和那些软弱温和的蠢货不是一伙的,也根本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不是猎风部的,楚得神色暗了暗,手上的力道在不知觉间逐渐加重。

    抵在皮肤上的利刃越来越深,温热的液体从伤口溢出,黏腻的血顺着颈间向下流去。

    栏杆外是其余北雍人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嘈杂的环境让他没由来的感到烦闷。那些人听不懂虞国语言,并不知道他与楚得刚刚交谈了什么,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们执着地用异国语言冲这边喊话。

    狱卒专门挂了灯为楚得照明,忽明忽灭的光为异族青年的脸上增添了几分莫测的危险感。他侧头越过楚得向外望去,视线仲一片模糊地衣物交织混杂,光线太差了,即使眯起眼也无法看清其他人的面孔。

    带着蔓延至四肢百骸的烦闷,他低吼了一句,他语速有些快,其中几个音节听起来很模糊。

    但显然这几个音节的缺失并不影响理解,那些人很快安静下来。

    北雍语终归不是日常使用的语言,楚得连蒙带猜地推测出那人话里的意思应该是让其他北雍人安静。

    四周归于安静,燃灯火星跳动的噼啪声在沉寂的环境里无限放大,颈侧鲜血地流逝也随之喧嚣。青年面上浮现出几分不耐,接着随手打掉了架在脖子上的匕首。

    刺耳的碰撞声响起,楚得这才注意到对方手上的异常。

    那是个类似护腕的装饰,诡异绮丽的太阳纹路连接起中指到手腕两处的金属圆环,不知是用了什么奇特的材料,阔面的设计并没有限制整只手的灵活性,明明坚硬无比却能贴合皮肤活动自如。

    “为什么让他们安静?他们可是在为你说话。”楚得没有继续与他过招的打算,他向旁走了两步,靠着墙擦拭着匕首。

    刃上的血迹并不多,几下就擦干净了。

    刀柄在手里转了转,他将匕首回鞘,陌生又熟悉的动作让他想起了不少往事,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与人动过手了。

    楚得拍拍衣袖掸掉了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定下心,将思虑放回现在。

    刚刚那些北雍人说的话并不难懂。

    “求您放过我们的族长,他是月神的宠儿,他是无辜的。”楚得轻声重复着他听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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