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疏庭不置可否,只微垂眼眸,启唇轻声问道:“如今梨香县如何?何时可随意进出?”
“得了疫病的百姓共有二十五人,如今皆在城南医馆,大多已有好转迹象。有孙家人在,并无大碍。”桓照夜道,“约摸还需半月,便可解了禁令,随意进出。”
“如此便好。”庄疏庭笑问,“那专用玉井井水浇灌的梨园,不知是何模样。待过了这半月,不知可否前去瞧上一瞧?”
“这有何不可?”桓照夜笑道,“我陪你同去。”
“妹婿这是要与十七同去何处?”白藏捧着药盏进得门来,身后跟着孙思玉,“妹婿昨夜才刚下令,梨香县的百姓务要紧闭门户,不得随意遛达,违者押去监牢。今日妹婿便要违了禁令,带十七出门?”
“七师兄莫急,”庄疏庭笑道,“并非今日,而是半月后。”
白藏松了一口气:“你若乱跑,万一有何闪失,师父定饶不了我。”
“有殿下在,王妃能有何闪失?”孙思玉瞧了眼白藏,“再说,为师在此,为师的师伯师叔师兄弟姐妹亦在此,徒儿实在无须多虑。”
“是是是,师父所言极是。”白藏瞧了眼孙思玉那张比他大不了几岁的俊秀面容,他险些忘了,除了净梵山白须髯髯的炎序,孙思玉亦是他的师父。
“师妹,”孙思玉满面笑容,抬手指了指白藏手中药盏,看向庄疏庭,“此乃家父特意为师妹开的方子,还请师妹趁热服下。”
庄疏庭眸中迟疑一闪而过,起身慢慢接过药盏,盯着雪白药盏中忽粉忽绿忽紫药汤瞧了片刻,当机立断将药盏递向身旁桓照夜。
“药方可是飞鸽送来的?”她面不改色,轻声道,“师父他老人家远在临渡县,竟还记挂着为徒儿开药方,徒儿感激不尽。”
桓照夜略瞧了眼手中药盏,便不紧不慢将其置于桌案之上,身子微微前倾,离庄疏庭更近了些。
“想是殿下还未来得及告知师妹,”孙思玉笑道,“家父连夜赶来梨香县,今早刚至,片刻未歇亲手为师妹煎了此药,又往城南医馆看诊去了。”
庄疏庭怔了片刻,不慌不忙道:“师父身子骨这般硬朗,徒儿拜服。”
“家父说,师妹天仙一般,却难得心狠手辣,随了他,比孙家那些个女娃娃强上数倍,好极好极。”
庄疏庭无奈一笑:“师父真会夸人。”
桓照夜低笑出声。
“家父还说,师妹天赋异禀,是学毒的奇才。”孙思玉往桓照夜一拜,“家父深谢殿下,若无殿下,他可寻不来师妹这般好弟子。”
“好说。”桓照夜直起身,往庄疏庭面前立了,柔声笑道,“这药你若不想喝,便不喝。”
庄疏庭回身瞧了眼药盏,眉心微蹙:“这颜色我瞧着,不像好药。”
“我瞧着亦不像好药。”桓照夜眸中含笑,“只是,不过几日,你就惹恼了师父?”
庄疏庭面露不解:“这是何意?”
“孙家一贯如此,徒弟若惹恼了师父,师父便随意煎上一碗汤药,命徒弟喝下,作为惩罚。”
“莫不是弄错了?”庄疏庭眨了眨眼,“师父教我教得辛苦,我心疼他老人家,不过设法让他多歇了片刻,这怎算惹恼他老人家?”
桓照夜自是不信,上身微倾,看向庄疏庭,含笑问道:“果真如此?”
孙思玉哈哈而笑:“师妹说笑了,那岂是多歇片刻?”
庄疏庭瞧了眼孙思玉,轻轻叹息一声,说了实话:“我给师父下了迷药,但我实是迫不得已。”
白藏一脸难以置信,大惊道:“你给孙家第二十二代毒医,下了迷药?”
庄疏庭语气含了一丝委屈:“师父见我医书读得快,记得牢,便每日皆拿不同医书及药草,盯着我读记识认。我要来梨香县,他执意不准,骂我误了光阴。”
“你就给师祖下迷药,迷晕了他,”白藏问道,“偷偷跑来?”
庄疏庭点了点头。
“听闻孙家有祖训,孙家子孙有恩必报,有仇亦必报,不让别人吃半点亏,亦不吃半点亏。你给师祖下药,”白藏顿了一顿,瞥了眼桌案上药盏,“师祖这药,定然也加了毒,倒不知加了何毒,我未瞧出,只当是师祖疼你,特为你煎来,免得你染上疫病。”
庄疏庭抬眸望向桓照夜:“这药,果真可以不喝?”
桓照夜抬手便往药盏伸去,笑道:“我替你喝了便是。”
孙思玉三步并作两步,扯住桓照夜衣袖,急道:“殿下,使不得。这药,只有师妹喝得,旁人喝不得。”
桓照夜不解:“我与离离本是一体,代她受罚,合情合理。”
“殿下,此药,只有孙家欲收为真传弟子的学徒方喝得。”孙思玉恭敬行礼,“祖训难违,恳请殿下谅解。”
桓照夜点点头,看向庄疏庭:“我只当你惹恼了师父,师父要对你略施小惩,原是要收你做真传弟子。既如此,这药,我倒不好替你了。”
庄疏庭看向药盏,盏中汤药又变换了不同颜色。
“但成为孙家真正的真传弟子之前,需通过第一次考验,即服下由师父亲手煎制的汤药。”孙思玉道,“这汤药,唤作第一方,因人而异,凶险非常,熬过去便通过考验。”
桓照夜看向庄疏庭:“孙家真传弟子虽难得,但这第一方,喝与不喝,你可全凭心意,不必有任何顾虑。”
“殿下放心,此药虽凶险,但绝无性命之忧,师妹大可试上一试。”孙思玉忙不迭劝道,“师妹不过学了几日,便敢给师父下毒,还下成了,假以时日,不可限量。”
“殿下,家父从未像看重师妹这般,看重过哪位徒子徒孙。”孙思玉继续道,“家父中了迷药后,整整昏睡了一日,醒来后一刻未歇,匆匆赶来。说起来,实是为了师妹一人。去城南医馆看诊,不过借口罢了。毕竟梨香县这疫病,于我孙家而言,还轮不到家父出山。”
“孙家的真传弟子,每代独有一人,如今第二十三代,陆续已有近十人接受考验,尚无一人通过。孙思玉虽是第二十三代毒医,但未通过真传弟子的考验。想这第一方的考验虽无性命之忧,但若想通过,绝非易事。做寻常弟子便罢了,”桓照夜眸中露出心疼,抬起右手,指尖轻抚庄疏庭发丝,“何必受苦?”
孙思玉似是想起什么,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竟未再继续劝说。
“服下这第一方,”庄疏庭抬手握住桓照夜右手,启唇轻声问道,“究竟会如何?”
“服下第一方,会梦见此生最恐惧最害怕之事,循环往复。”孙思玉声音带了一丝颤意,“不过,一日一夜内能自行醒来便算通过考验。”
“若过了一日一夜,也未能自行醒来,”桓照夜问道,“可有法子唤醒?”
“殿下放心,只需针灸十二处要穴,快则一盏茶,慢则一炷香,便可安然醒来,绝无任何隐患。”
“据我所知,能通过考验的弟子,只占不到一成。”桓照夜又问,“未通过考验的弟子,都如何了?”
“大多消沉数日,便可恢复如初。少数沉沦其中,再未能振作起来。”孙思玉抬眸望向桓照夜,见他目光如电,冷冷瞧着自己,忙又改口道,“不敢欺瞒殿下,能恢复如初之人,约摸占了近六成。”
庄疏庭问道:“未恢复的弟子,都如何了?”
孙思玉神色黯然:“陷在最恐惧最害怕之事,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直至癫狂。”
庄疏庭垂下眼眸,默默沉思。
“孙家擅毒擅医,被各方势力觊觎。孙家的真传弟子,倘若心志不坚,难免被左右,沦为傀儡。”桓照夜语气略冷,“第一方的考验,虽为孙家筛选出意志最为坚定的真传弟子,却也毁了许多良才。考验可留,这考验的法子,需改了才是。”
孙思玉慌忙跪倒:“殿下教训得是。家父亦有此意,第一方已由家父亲自动手多番改良。如今师妹这盏药,便是改良后的第一方。即便师妹一日一夜内无法自行醒来,也如我此前所说,针灸后定能恢复如初。”
“真传弟子与寻常弟子,有何区别?”庄疏庭问道。
“真传弟子,除能任意修习寻常弟子可修习的毒术和医术,还可修习孙家最绝妙的祖传药方,包括医方和毒方,寻常弟子一辈子都难以窥见一斑。另外,真传弟子可随意调动孙家所有可调动的资源,包括所有医师,毒师,药材等。”
孙思玉继续道:“第二十二代真传弟子,便是家父。家父年近三十之际,历经两次,通过第一方的考验,已是历代真传弟子中的佼佼者。如今第二十三代,尚无真传弟子,家父日夜焦急。
“师妹能在短短十日内,学会无色无味迷药的制法,天赋确是过人,但孙家缺的,并非天赋过人的弟子。师妹为达目的,不遗余力,心志甚坚,故此,家父请师妹,务要试一试这第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