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那会真是着急了，”虽然事情都过去了，但是刘老师还是不认可程映泽的做法，“那时还没到最后的截止时间，你师伯也不过是想要少英一个态度，如果少英说一句之后会好好改的，他兴许就签字了，可是你和少英这么一闹，就只能两败俱伤。”
程映泽有些失望，不知道老师是不是在高位上呆久了，不太了解他们这些学生的想法。“老师，您现在说他想要个态度，那他当时怎么不说？在那样的情况下，您还要少英如何低声下气？三年了，少英还不够温顺听话吗？如果我当时不闹，如果他真的再把少英留在身边折磨一年，我都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
“映泽，你不要这样想你师伯，他对少英是严厉了些，但绝不是折磨他！他当时就把表放在桌上，定然是随时准备着给少英签字的。”
程映泽一张嘴，还要接着争辩，却突然想起什么，不说了。他拿起自己的矿泉水，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道：“老师，我说过，少英的事不应该迁怒您，但是，我希望您也不要维护一个凶手，错了就是错了，不要说什么论心不论迹的话，如果少英已经是这个下场还要被扣上不懂老师的良苦用心辜负老师的期望和培养这样的帽子，那这个地方，确实不值得他再来了。”
刘老师跟着他起身，认真道：“映泽，老师知道你对少英的事很失望，但你相信老师，老师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今天答辩那些话，你师伯不过随口一说，老师跟你保证，绝对不会有学生因为某一位老师的心情和偏好而毕业受阻。”
好话是打动人心的，但是程映泽也不敢轻易相信。他看看老师，小声道：“我只能相信事实。”
刘老师越来越明白，少英对这个孩子的影响，绝不是让他那样决绝地闹一场那么简单。少英的陨落，让他对许多事情都失去了信心。
但是这能怪谁呢？
程映泽看着沉默的老师，说了声老师再见，便自顾自离开了篮球场。
刘老师回头望着学生倔强的背影，只得长长地叹息。
程映泽一想起少英就忍不住给他打电话，却不敢说太多让他想起往事的话，只寒暄：“你最近好不好？”
“不是很好，晚上总是做梦，梦到以前的事。”
五月，自然是要梦见五月的事。程映泽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抿抿唇，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那头少英换了话题：“我听阿兰说，你们想毕业就结婚？”
“嗯，”程映泽被动地谈起这事来，“阿兰说想早点要孩子，以后在工作上就顺利些。”
“也好，阿兰自己有主意的，只是……”
“什么？”
“刘老师没有说过让你读研吗？”
程映泽无奈地闭了闭眼，似乎无论如何都会谈到这个问题：“可能有这个意思吧，但他没跟我说，反正结了婚也可以嘛，不打紧。”
但真正的问题还不在于是不是结婚，而是程映泽要不要走这一条路。
“少英，我不想……”程映泽喃喃道，他不是不想做学术，而是不愿意踏进这个圈子，既不想成为下一个少英，也不想加固特权壁垒。
少英沉默了一会，道：“映泽，那就做自己喜欢的事。”
“少英……”
“映泽，我希望我们两个，至少有一个人是圆满的，如果连你都做不到，那这个世界是真的不会再好了。”
可是谁又能保证世界会越来越好呢？程映泽低头看着地面，闷闷地想。
这段时间程映泽没有去老师家吃饭，一来上回的事还没有解决，二来，他还没想好如果刘老师提起让他读研，他该如何回答，于是就一直拖着不去面对。
五月悄悄地过去，这届大四的毕业论文答辩全部结束，程映泽去看了公告，全体学生都符合毕业要求，允许毕业。
果然没有出现易堂生当时说的那种情况，可是……程映泽说不清自己在可是什么，总之就是不太爽。
还有最后两周课才进入到考试周，程映泽已经没了上课的心，每天拿着书恹恹地到教室去，一进去找个位置就开始趴着。
可是今天趴着趴着突然被碰了一下，程映泽一抬头，发现老迈的唐老师都到跟前来了，正提问自己前面的一个男生呢！
却说这个唐老师也是个严厉的主儿，都到退休的年纪了，可就是要上课，上的还是最无聊的文献学，要不是以前刘老师说过文献学的功夫一定要打好，程映泽说什么也不会来上这个课。
前面的男生似乎是回答不上问题了，支支吾吾老半天，最后把唐老师气得一巴掌拍在他背上：“给我出去站着，下课了再收拾你！程映泽！”
程映泽慌慌张张地站起来，眼看着前头的男生垂头丧气地出去了，唐老师锐利的目光便落到了他身上：“你来说，三通是哪三通？”
“三通……”程映泽呢喃了一声，满脑子都是好耳熟啊，可就是想不起来。
唐老师更生气了，喝道：“你也不会？！你们都怎么回事啊？程映泽你描述文献状况的时候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一到这种简单的知识点就不会了？你下课以后到底看没看书啊？！”
“看、看了，老师，这个我想想啊，是马端临的《通考》，还有《通典》……”
“《通典》是谁的？给我说清楚！”唐老师气得吹胡子瞪眼。
程映泽一抖，这老师是真的会打人啊，上半学期每个人轮流描述文献状况，说不出说不对的直接戒尺上身，幸亏他靠着以前少英给打下的基础才逃过这一劫，还在唐老师这里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可是现在这印象不能加分了啊！
“《通典》，呃……”程映泽一边想一边给旁边的同学使眼色，可是唐老师就站在这儿，谁敢乱来？
“你也不会！你真是，别人不会也就算了，你！”唐老师手指发抖地指着他，“出去出去！出去站着！放学了不许走！”
什么嘛？放学了不许走，不就是要留下来挨打？程映泽一脸吃到屎的表情，无可奈何地走出教室去了。
在程映泽之后，唐老师又打发了两个男生出来，四个男生整齐地站在走廊上，也没个人敢说话，就怕被唐老师抓个正着等会更惨。
好巧不巧，刘老师这天下午就在隔壁教室给大一学生上文学史二，提前了几分钟下课，刚走出教室就看见那几个被唐老师罚站的男孩子，程映泽站在中间，满脸写着生不如死。
刘老师玩味地望着那个无精打采的身影，不知怎么的有点想笑，果然是要吃教训的！
几分钟过后，唐老师也下课了，随着教室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出来，他们四个罚站的艰难地逆行了回去，在讲台前围着唐老师站着，等着挨训。
唐老师手上拿一柄旧戒尺，在讲台上敲得“砰砰”响：“你们看看自己，怎么回事？一个问题这么多人都回答不上来？你们这个样子，考试能及格吗？明年能毕业吗？大三了，还一点都不自觉！要是放在以前，你们早就被老师打死了！”
唐老师洪亮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更显威力，四个男生一个赛一个的打蔫，谁也不说话。
唐老师也真是气急了，抽起戒尺就往学生身上落，一个个过去，别人都捂着不敢出声，只有程映泽“嗷”了两声：“老师我知道错了，别打别打！”
“你还敢说？我看就您最多话！上课还睡觉！”唐老师说着专门逮着程映泽“啪啪啪”地抽了好几下。夏天衣服薄，根本挡不住疼，程映泽逃也逃不掉，疼得眼里直冒泪花。
就在这压根不知道怎么办的当儿，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唐老师？”
众人齐齐往门口望去，只见刘老师笑得温和：“又惹你们唐老师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