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没挨打了,刘老师一见这屁股就心烦,就没见过这么欠揍的小孩。他以前被严先生教训一回,好几个月都不敢放肆,也不知道程映泽这屁股和脑子都怎么长的,又不怕疼,又没点羞耻心,怎么都不长记性!
罢了,不长就不长吧,疼死他算了!
刘老师这么想着,手上蓄足了力,扬起戒尺,接二连三地拍了下去。戒尺厚实,加上刘老师不放水,程映泽照旧是第一下就嚎了出来,但没想到老师根本不给他缓冲的时间,戒尺一下一顿地落着,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哀嚎。
实际上,程映泽也并非不怕疼,这戒尺一落下来,屁股便脆生生地炸开,好几下下去,那疼痛就慢慢加倍,跟烧水似的,从温温的一直到沸腾,只有越来越疼的份。
“嗷嗷嗷!”程映泽趴在沙发上也得扭,虽然知道扭了也没用,但至少心理有安慰,“老师,老师不打!我不行了!太疼了!”
这样求饶的话刘老师听了太多,已经全然免疫了,不仅不心疼,反而更加生气,只恨自己只有这么多力气,不能打狠一点,因而手中的戒尺不停,只是“啪啪啪啪”地落下,把两团肉的颜色染得深红。
程映泽是生来怕疼,打多少回都怕,一开始二三十下还能忍得住,到后面,每一下戒尺下去他都要瑟缩一下,仿佛一个蜗牛,要把自己缩进壳里去似的。
“程映泽,你缩着干什么?”刘老师倒不是要求他姿势多规范标准,只是生怕这样打坏了他。
程映泽适时探出头来,怯怯道:“老师,太疼了,明天再打吧,明天我一定不躲。”
刘老师失了耐心,一手捏着他的脖子,一手抬起戒尺,不管三七二十一,“噼里啪啦”地就砸了下去:“你爱躲就躲,我肯定要打完,打疼了打伤了你自己受着,我不管你!”
程映泽没想到老师会是这么个态度,躲闪不及,也没来得及做好挨打的准备,缩成一团的屁股还紧绷着,戒尺就狠狠落下,责出的疼痛与方才根本不是一回事,比之前生硬十分,也狠辣十分,程映泽迫不得已,只得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结果这一边放松一边挨戒尺,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慌乱和疼痛中只有一个想法:为什么他没有两个,不,十个屁股?
六十戒尺挨完,程映泽背后全是汗,也不知是疼的还是自己折腾的。刘老师让他回房去上药,他就哼哼唧唧的不肯动:“疼……真的疼……”
刘老师没办法,只得这么给他上药,程映泽又少不得讨老师心疼:“老师,好疼……”
“你也别这么多话了,疼也没用,活该你疼。”刘老师揉着揉着就想再给他一巴掌,“哪回不是?挨打了就说疼,疼完了还继续给我闹,有你这样的吗?”
程映泽撅着嘴,不说话了。
不过打一回还是有效果的,程映泽八月份基本就在家里和图书馆看书,认认真真,只在周末才去和时清兰逛街吃东西,很像一个好学生。
不过说到底也只是像,并不是,有天下午从图书馆出来遇见易堂生就差点露馅了。
程映泽本不想和他打招呼的,但是想到老师,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去了:“易老师好。”
易堂生一听这称呼,眼中颇有些疑惑,他最近常看到这小孩在刘巍思那里进进出出的,可是难道还在闹脾气?只是再怎样疑惑,他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嗯。”
易堂生是要回家的,程映泽也要往老师家走,一栋楼,免不了要同走一段。程映泽抱紧了手中的书,学着大人的样子寒暄:“易老师这是从哪里回来?”
程映泽表现得太成熟了,易堂生有些接受不来,狐疑地瞅了他一眼,道:“去了趟国图,查资料。”
程映泽点点头,没有话了。倒是易堂生主动找起话题来:“你呢?在准备毕业论文吧?”
“嗯,老师交代我看一些书,说是看完了再列大纲。”
叫老师了,那就是和以前一样了,易堂生想,但是他没有叫我师伯,是在为那孩子赌气。
易堂生一直不太喜欢程映泽,因为他太闹腾,太爱出风头,也太没有敬畏之心,可是他现在看着这个学生抱着书的样子,忽然想起耿少英来,如果少英也和他一样,还每天去图书馆,回来的路上和自己聊聊天,该有多好。
易堂生抬头看了眼金色的夕阳,心中颇为惆怅,却没有表现出来,只道:“你老师是对的,跟着你老师,没错的。你的毕业论文写什么?陶渊明?”
程映泽点头,说了自己的论文题目,本来以为易堂生会指指点点的,没想到他异常宽和,只道:“很好的题目,只是有点大了,不过等你研究生的时候,这个题目还可以接着……”
“易老师,”程映泽忐忑地打断了他,“这篇论文就写到我毕业,没有研究生了。”
易堂生脸上终于显出些不可置信来,过了一会才道:“巍思答应了?”
程映泽在那张他始终觉得可恨的脸上发现了嘴角的颤动,他想,易老头子是想起少英了吗?他会想起少英吗?想起那个被他一手摧毁的天才一样的青年。
“老师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师爷也说,做什么都好。”
其实师爷那句话还有一半,但是程映泽说不出口。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程映泽总觉得易老头子的眼睛里闪着光,但他不好意思一直盯着看,很快便移开了视线,之后便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两个人转过弯,走进楼群的小道里,夕阳的光线被陈旧的楼房挡住了,但易堂生眼里还是有光。
易堂生忽然想起有一次,少英也是这样陪他回家。可是一转眼,少英都走了一年了。
如果当时他不是那么执着,不是那么强求,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这一年来,易堂生试过联系耿少英的单位和家里,但是耿少英始终不愿意和他说话,只有单位的领导看在易堂生的份上跟他说过几句,无非是小孩很聪明很认真一类的套话,没什么意思。
他知道程映泽一定是经常和耿少英联系的,但是他张不开这个口问,这一问,他就真的一点老师的尊严都没有了。
只是,他真的太挂念那个孩子了。
“你和耿少英……”
程映泽猛地抬起头,意外地看见易老头子悲怆的神情,有些恍惚了,他是要问少英的吗?他真的会记挂少英吗?
“你联系过耿少英,是吧?”
“是。”程映泽摸不准他要问什么,不敢多说。只是这种沉默在易堂生看来全然成了程映泽对自己的戒备,他自觉没趣,也就不再追问了。
沉默地上了楼,楼梯有些窄,程映泽乖觉地落后半步,让易堂生先走。易堂生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一路都没开口。等到了刘巍思家门口,程映泽道了再见之后,易堂生才终于忍不住,说:“你比耿少英幸运,巍思是好老师,比我会教学生。”
程映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只唤了一声:“易老师……”
易堂生罕见地笑了笑:“多谢你那时候为他出头,他在这里三年,也只有你一个知心人。”
虽然易老头子这种无情的人和哭扯不上关系,但在那一瞬间,程映泽还是觉得,他就要哭了。
罢了,一切都已成定局,无论好坏,也没有办法再改变了。程映泽面向他,端端正正鞠了一个躬:“易老师再见。”
易堂生点点头,转身上楼去了。背过身的那一刻,他默默道:少英,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