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巍思博士二年级的时候，严先生就开始替他操心工作的事了。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留校，但是学校毕竟不是严先生开的，严先生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前两年，他已经有一个博士生留校了，当然人家后台硬，有本事，至于刘巍思么，可能有点难。
学校里那么多教授老师，都想把自己的学生留下来，可是学校哪有这么多岗位？
严先生操心吧，刘巍思到挺乐呵，压根没想这么多，跑去听大师兄开会了。
前几年易堂生毕业，去了另一个学校当老师，虽然还是在一个城市里，但毕竟不能常见，因此碰上易堂生过来开会，刘巍思都要去听一听的。
这次的会议挺大，除了古代文学，还有一些现当代文学专业的老师和博士。刘巍思从后门溜进去的时候正听到一个女老师在发言，似乎是在谈现代诗歌对古代诗歌的继承问题。
刘巍思心想，这声音真好听。伸着脖子一看，只见那女老师一头短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睛又大又亮，发言时神情专注，眼神颇为凌厉，似乎不大好亲近的样子，可是刘巍思觉得，真好看。
“还有哪位老师同学要提问的吗？”另一位老师说。
“我！”刘巍思忽然举了手，反应过来之后想，我该问什么？
那女老师看过来，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望过来。刘巍思嗫嚅一下，说：“我认为，现代诗歌对古代诗歌的继承不一定是显性的，不一定是通过形式、韵律或者意象来体现的，有可能是某种深层的审美心理或诗歌精神。”
“但深层的东西必然会通过某些可见的东西显现出来对吗？”女老师认真道，“你总不能说你喜欢一个姑娘，但是什么表现都没有吧？”
哄堂大笑。刘巍思笑了笑，傻傻地点头。
会议结束的时候，严先生也来了，见了几个年轻老师。易堂生扶着老师，准备陪老师吃了饭再回去。眼看着人都快走光了，刘巍思丢了魂似的，脚也不挪一下，不知道一直盯着那头看什么。
那个女老师本来也走出一段距离了，最后鬼使神差地回了一下头。
刘巍思想，这就是他的一辈子了。
“巍思！巍思！！”
刘巍思慌慌张张地回过神：“师、师兄。”
“你看什么呢？老师都等你呢！”
“哦。”刘巍思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跑了上去，“老师。”
严先生不说话，只是笑笑，抓着他的手走了。
刘巍思一连好几天都心不在焉的，老大不小的一个人，吃饭还掉米粒。有回严先生实在受不了，直接道：“不想吃就别吃了！”
刘巍思回过神，战战兢兢地放下碗筷：“对不起，老师。”
“你对不起个什么？”
严先生这些年拼了命地做学术，培养学生，不到十年，已是老了很多。虽然硕士博士都在带，但再没收过入室弟子，这些年都是刘巍思陪在身边照顾。每回老师动气，刘巍思总是很愧疚，条件反射似的就道歉认错。
可是这回刘巍思什么也说不出来。
倒是严先生叹气，道：“明年就毕业了，老师想留你在身边，可是咱们专业没有进老师的打算，你师姐去年已经留下来了，我老往专业里塞人，别的老师也看不惯……”
“老师，工作的事，您不用操心的。”
这个年头，刘巍思这学历这出身可值钱了，不愁没人要，各大高校指不定怎么求着他去呢！
严先生问：“你师兄那个学校怎么样？”
刘巍思眼睛一亮，频频点头。
严先生想笑，却还是装严肃：“你说你，这么大一个人了，整天想些什么啊？”
“没、没想什么……”刘巍思情绪变化大，一下又不好意思了。
“还没想什么？想姑娘吧，罗毓。”
刘巍思一惊，他打听了很久才打听到那女老师的名字，怎么老师就知道了？而且，老师怎么看出来的？他明明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啊！
“我听说这罗老师是一边读博士一边教书的，这两年学术做得厉害，明年毕业，估计再过一两年就能评副教授了。”严先生觑他一眼，“你也挺厉害的，自己工作没着落呢，一看就看上个副教授。”
刘巍思垂着头，太难为情了。
严先生拿他没办法：“我也问过你师兄了，他们那个学校文学也很强势，古代文学一直想追我们，师资差点，你愿意过去，他们那边会给你安排。老师知道，好学校很多，上海、南京、武汉、广州，到处都是，但是太远了，老师放心不下你。”
刘巍思五味杂陈，缓缓起身，到老师身前跪下，两手搭在老师腿上，道：“老师不用担心我，我这么大了，没事的。”
“你也会说这么大了，喜欢个姑娘都不知道怎么办，傻小子！”
“老师教我。”
严先生笑出了声：“我不教这个，反正把你丢过去了，你自己看着办。”
“老师，”刘巍思直接抱住了老师，“谢谢老师。”
“谢什么？傻小子！”严先生摸着他的头发，叹气道，“你去了，要把我们这一脉的学问传下去。你比堂生有灵气，更适合做这个。但他到底是师兄，教过你，照顾过你，人前人后你要尊敬他，但不要失了自己的坚持。实在有什么过不去的，就回来找老师，老师给你做主。”
“好，我有分寸的，老师放心。”
“你也不用太操心，老师都跟你师兄说过了，你去了也是老师了，你们是同事。不许他打你，也不许他随便落你面子，你不要怕。”
刘巍思眼眶湿润，这么多年了，老师还是一样，什么事情都为他打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甚至想不明白，自己修了几世的福气能碰上这么一个老师。
“老师……”
“你别在这里给我哭啊，又不是马上要走了，你这毕业论文不好好写，小心我不让你毕业！”严先生调戏一般地威胁道，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我知道啦！但还是要谢谢老师，谢谢老师为我做这么多。”
“老师就你一个入室弟子，不为你，为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