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泠习惯了抱着扑扑睡，怀里有个柔软的暖源能给他提供安全感。所以在离家之后，即使是幕天席地，他也会将外衣团吧团吧抱怀里，以示安慰。

    但这个习惯在与外人一起过夜的时候，会被他生生按下去。无他，有点丢脸。谢泠一直在外面以潇洒随性示人。若是被谁发现了晚上还要抱着东西才能睡着，怕是再也无颜面见人。

    后来容澈知道了他这个小习惯，便主动提出可以让谢泠抱着他的胳膊。他们俩躺在一块儿，左右有什么肢体接触都可以推给睡姿不好。谢泠直觉有点奇怪，但是念在容澈一片好心，就答应了。

    少年人血气方刚，难免会擦枪走火。连谢泠这种厚脸皮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容澈好像从来不在意。

    谢泠止住思绪。李颜云对手上的罗盘做最后的校准。谢怜这次进青龙秘境是为了找一种稀有的材料——鎏金。虽然鎏金是极佳的铸造材料，但寻找难度大铸造难度更大，所以常人往往不会采用。况且别的地方能有的鎏金也都被其他门派所挖采。

    准确来说，谢泠不是要进入青龙秘境，而是要通过青龙秘境进入更隐秘的地方——虚空。虚空是秘境与现实之间割裂的缝隙，极其不稳定，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困在其中。所以鲜少有人踏足。

    谢泠请他的一个道士朋友算了，唯有虚空中还有鎏金。李颜云怀疑，“这能算？你别是给人骗了。”谢泠很淡定，“他连我小时候尿几次床都能算出来。”李颜云选择当哑巴。

    李颜云铸造了一个罗盘方便他谢泠寻找。谢泠能进入青龙秘境已是不易，他们经不起失败。

    “你有几成把握？万一你不仅没进入虚空还被容澈又捅个对穿呢？”两人的视线都落在谢泠腹部厚厚的纱布上。即使缠上了好几层纱布，还是能看出有血色透出来。谢泠面不改色地把外袍拉拢了些，挡住李颜云的视线。“那就再献祭一次。”

    “你哪来的祭品——”李颜云的声音戛然而止。昏暗的灯光下，谢泠眼眸里的黑好似不见底的寒潭。“不过是再屠城。”

    他的世界很小，从前只有谢文兰和扑扑，现在也只有谢文兰和扑扑。

    至于其他人怎么样与他无关。道德、罪孽、因果、未来、性命，都不是他考虑的东西。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魂飞魄散。”

    李颜云不再试图说什么。“……记得把钱都结清了。”谢泠又恢复嬉皮笑脸，一点看不出刚刚说过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再宽限几天嘛——好不好，□□？人美心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冰肌玉骨冰雪聪明的颜云仙女——”李颜云翻了个白眼打断他。

    谢泠不再说话。两个人无声地坐着。李彦云摆弄着手中的零件。炉子里的火焰跳跃，火光印在谢泠的脸上明明暗暗，使得他的神色也晦涩不明。

    谢泠很喜欢看着火炉发呆。火星蹦跳的样子，好像烟火。

    孟汪阳是大师兄，所以往往是他打头阵。郑顺好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但修为不错，所以负责断后。虽然众人的修为良莠不齐，但胜在配合默契。一路上风雨无阻，收获颇多。

    谢泠通过狗尾巴草上的法阵如愿以偿进入了青龙秘境。这法阵原来是容澈发明的，为的就是将谢泠偷渡进青龙秘境。谢泠在法阵上的修习不及容澈，他只能凭借记忆画个七七八八，功能发挥地也就七七八八了。那法阵能引导容澈身上的气息来掩盖谢怜的身份，让他不被青龙仙尊射下的法阵所发现。但是缺漏就是，谢泠距离容澈不能超过十五米。

    为此谢泠只好偷偷的跟在容澈后面。他知道容澈发现了他的踪迹。但是容澈没有反应，他也就假装不知道。

    虚空中充斥着混沌，一进入虚空，他就无需再担心身份问题。但是问题来了。他如何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将容大公子带到虚空的边界。

    苍穹的弟子试炼是有时间限制的，很快就到了试炼的尾声。然而越到紧要关头，谢泠越是不着急。平日里，他要么是去河里摸鱼，要么追着一只灵兔不知去了哪里。容澈感受到与谢怜的连接越来越淡，他逐渐有些心不在焉。

    郑顺好发现了他的异常。“师叔，有什么问题吗？”大部分时候，容澈都仅仅是旁观。只有在极少数的时候会出手相助。然而今天，容澈看似与往常没有任何差别。但眼神却流露出一丝飘忽，神情也有些不安定。

    容澈迅速找回状态。“无事。”他无法确定谢泠的位置，谢泠再这么跑下去，他就要被秘境的法阵发现了。

    青龙仙尊对出现在秘境内的非苍穹弟子，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全部格杀勿论。

    显然谢泠也知道。他估算着容澈一行人的移动，终于挪到了秘境的边缘。

    他在赌。赌容澈对他仍有情谊。

    这情谊并非是爱情或者友情。而是一个心有善念的人，一个心有道德的人对他人的善意。尤其是容澈。他并非困于象牙塔上不知世事的贵公子，也并非精明冷漠的小人。他站在那里，于是书中的君子有了模样。他心中有爱，有对众生的爱，有对大千世界的爱。若说谢泠单薄贫瘠如立在悬崖边的危楼，容澈就是坚韧稳固的长城。而谢泠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兴许这就是为什么，他和容澈终究不是一路人。

    等待容撤的过程中有些无聊，又或许是因为心焦，谢泠随手揪起地上的狗尾巴草编了一只小草狗。小草狗还剩尾巴就完成的时候，容澈出现了。谢泠送了口气。

    容澈站在不远处看着谢泠，目光里没有什么情绪。“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泠拍拍屁股上的草站起来。“来抓兔子啊！”他随手从身后掏出抓的两只兔子，笑得眉眼弯弯，“容大公子，尝尝？”

    “我们这小小的青龙秘境里有的东西怕是入不了你的法眼。”容澈没有理会他，“你要去虚空？虚空里有什么？”

    也不必这么聪明。谢泠的笑意收起一点，“这似乎与你没关系。”

    “没关系就不能跟着了吗？我的动向似乎与你没关系。”容澈反问道。

    谢泠噎住。这不是第一次容澈用他的话来堵他，而他每次都无法反驳。这让他产生一股微妙的不爽。

    “堂堂容大公子有必要为难我一个小小的散修吗？”

    谢怜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罗盘。指针明确表示虚空里存在鎏金。他本意其实并不想与容澈争吵，不过是拖延时间，等待结界最薄弱的时候进入虚空。在此之前，他都不能离开容澈。

    容澈看出他的心思。“你想要进入虚空？可以。但是不能超出我的视线范围。”

    这怎么行？有容澈在他如何行动？“虚空里什么都没有，无聊的很。就不浪费容大公子时间了。”

    “既然里面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要进去？”

    “那些小崽子还在外面，你不用管他们了？”

    “秘境里并非只有我一个带队老师。况且这几天下来，他们的修为早就精进不少。”

    谢泠破罐子破摔。“你再跟着我，我要怀疑你对我有心思了。”说完，他自己脸倒是先红了起来。

    容澈十分淡定。“那你先前跟着我便是对我有心思了？那正好，我们两情相悦。”他上前一步抓住谢泠的手腕。

    谢林缩了一下手，没有挣脱开。他有些麻木。想当年，容澈还是一个乖乖好少年。不知怎的就越长越歪。好好的根正苗红好少年硬是长成了黑芝麻馅汤圆。要是少年的容澈，哪里说得出“我们两情相悦”这种话？

    马上时间就到了，容澈还没有放弃的意思。情急之下，谢泠掏出随身携带的短匕侧向两人相拉的手。容澈以为他要刺自己，迅速举起谢泠的手避开。谁知这一下恰好着了谢泠的道。锋利的刀刃一下刺进了谢怜的手腕。他干脆利落的扭转匕首，切断了自己的手腕。在容澈愣神之际，用灵力在结界最薄弱的地方撕出一个缺口，纵身跳了进去。

    谢泠的断手仍留在容澈手里，还留存着余温。眼见缺口即将闭合，他来不及反应，丢下了断手便追随着谢泠的动作跳进缺口。

    谢泠绝不是莽撞之人或是无脑的亡命徒。虽然他是特殊的修士，不需要借助法器。但双手作为经脉的构成部分，也是至关重要的。经脉一但受损，很难复原。

    这个问题和谢泠复活一事在容澈的头脑中交织在一起。真相呼之欲出，但仍然蒙了一层迷雾。他不敢妄下定论，还得先找到谢泠。

    虚空并不是一片纯白的虚无。相反，因为处于现实与迷境的交界处，它充斥着因为两境不相容而产生的幻境。因为不稳定，幻境的产生和崩塌时刻发生，稍有不慎便可能丢失心智。

    虽然是由同一个裂缝进入，但他已经无法确定谢泠进入了哪个幻境。他与谢泠的连接早已断开，容澈不免感到有些烦躁。虽然不愿承认，他确实不愿看到谢泠死去。

    “容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