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练,飘散着迷离的醉人意味。晚膳用过已久,薛韵凝一早知会了梨儿自己身体疲累,让下人们早早退下。
周围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薛韵凝悄无声息的翻身坐起,换了一件更为朴实低调的衣裙,系上一条面纱,将门开了一条缝。
淡淡的月光轻轻的洒在院子里,薛韵凝一跃爬上院墙,麻利的翻墙,寂静的街道,与夜色一起融入宁静的交响乐。薛韵凝朝城西跑去。
一路上,寻常百姓家黑灯瞎火,左右不过是纸窗里透过微黄的烛光。薛韵凝继续向前跑着,微微眯了眯眼,她看见一片格外明亮的光亮在城西不断摇曳。
越往前,人们交谈声音越大。
“啧啧,虽说是慈幼局的。”
“就是一个女子家,心狠手辣。”
“嗬,最毒妇人心。”
“都安静,都安静!” 一道男声大声呵斥。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一个黝黑的汉子手拿铁尺,指挥着手底下人疏散人群,想必就是捕快。
还不等那汉子有所动作,一男子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薛韵凝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那男子身姿挺秀,身着粗布却难掩青竹之气,手臂似乎是受伤了,袖口晕染了一大片暗红色。
“大人。”他惶恐的开了口,把头微微抬了起来,在昏黄的烛光中仍然可以看出他生的面容俊美,薛韵凝一眼便看见他额尖有一莲花状的胎记,心下了然他就是百年前的魔君。
他继续道:“您可要为我做主啊,那步女郎一直心仪我,我心中对她并无意,早早便拒绝了她,谁知那步女郎从此便像得了失心疯一般,百般纠缠。” 他说到这儿便停了一下,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
一个老头子吐了一把唾沫:“定是听那街头的妇人疯话多了,这儿的女人都疯疯癫癫的。”
薛韵凝轻轻皱了下眉,百年前的魔君当真混的这样惨么?这倒不像他。
“谁知那步芷因爱生恨,今日夜里佯装给赵阿婆送好菜,赵阿婆还摆出了好酒招待,谁知她竟杀了赵阿婆,阿婆是我们慈幼局的管事,眼睛瞎了也含辛茹苦的养育我们,赵阿婆是我最亲的人呐,她还拿着菜刀杀了我的好友叶二狗,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亲如兄弟啊!”
那捕快的脸色放缓下来,有所动容:“那步女郎怎也死了。”
沈泊舟又抹了一把泪:“这多亏了赵阿婆,虽她又老又盲,但步芷殷勤过盛,言辞又不似平常,心中定然有疑,便偷偷在酒里下了老鼠药,那步芷寻到我时虽杀红了眼,但毒入肺腑,便就死了。”
在场人群一片唏嘘。捕快拍了拍沈泊舟的肩膀,说道:“别太难过,小郎君。但是我们得按规矩办事。今日夜里我和兄弟们要收拾死者尸体,按规矩,你今日得住一回牢房,明日我们就放你出来。”
沈泊舟神色悲伤的点了点头,慢慢的跟着捕快走了。人群渐渐散开。
薛韵凝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今日月色正盛,沈泊舟被捕快好言好语的送进牢房。这间牢房是这一片最好的,看守不常来。牢房的高处有一扇狗洞大小的铁窗,投入淡淡月辉。
沈泊舟静静的打坐。在一片黑暗中,他听见上方的铁窗有隐隐的声音,慢慢掀起了眼皮却并未有动作。
哗啦一声轻响,一个纤瘦的身影翻过窗子进入牢里,那人的一双凤眸一下盯住了他。
沈泊舟清秀的面庞上满脸惊慌神色,一下瘫坐在床:“我不知阁下是何许人,怎的今日夜闯牢房。”
“莫装了。”薛韵凝冷冷的说,侧耳倾听四周是否有人来。
说时迟那时快,沈泊舟突然坐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冲过来,袖中有刀尖的冷影闪过。
薛韵凝早已料到,大力擒住他的手,身体往一侧闪去,将沈泊舟手匕首夺去。
“生性狡诈。”
沈泊舟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你是到底何人?”
“你倒胆大,也不怕我死在你牢房里,怎么向旁人交代。”薛韵凝没回答他的问题。
“那又如何。”沈泊舟冷冷的说。
“是啊,那又如何?”薛韵凝轻嗤一声“我倒忘了你们莲花仙向来都有蛊惑人心的本事。”
沈泊舟一下子抬起了头,一双眼中掺了一丝疑惑,但却沉下了气,什么都没说。
薛韵凝不着痕迹的再次看了一眼他额间墨黑的莲花印,又一次开口:“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擅长蛊惑人心,招人喜爱,今日你不也是这般蛊惑旁人的么?”
“疯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嗬,那我帮你回忆回忆。”薛韵凝气淡神闲的坐在一把木椅上缓缓开口。
“你应当知道,在一个杀人案子中,仅存的幸存者有两种。一种,是侥幸躲过一劫的人,而另一种,则是狡猾的凶手。”她格外咬中了最后二字,余光打量着沈泊舟。
沈泊舟依旧什么都没说,不动声色的继续听着。
“我在路上听说,那赵阿婆虽又老又瞎,可绝非是什么好老人,慈幼局的好多孩子都遭受过她的虐待,你当真如此爱她?”
“那当然,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薛韵凝轻蔑一笑,继续说:“我还听说,叶二狗是这一片的恶霸,嚣张跋扈,无恶不作。曾把你扒光外衣,吊在门梁上,三天不放你下来,他如此行径,你在他死后却痛哭流涕,外人都赞你美名。”
“旁人过誉了。”沈泊舟依旧冷声回答。
“莫装啦。”薛韵凝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匕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快走吧。”
“要不是丢了防身的武器,怕我杀了你,你便早就喊人了吧。”薛韵凝戏谑的看了他一眼。
又是一阵沉默,薛韵凝开口道:“既然你一直不肯说,那我便斗胆猜测一下。我想你应当觉得这慈幼局是人间地狱,到处都是疯子。以你的才华和手段定是想的拼命的往上爬,而那赵阿婆和叶二狗却成百上千次的对你做出伤害,于是你便想,若想要成功,第一个便是杀掉这两个人。”
“无稽之谈。”沈泊舟的神色愈来愈冷,目光像淬了毒,阴冷的盯着薛韵凝。
“我想,你唯一说的实话便是那步女郎心仪你,在你杀死两人后,为了你,她承担了罪名,再顺应了你的计划自杀,于是便死无对证,免去了许多麻烦。”
“还望女郎知道,这一切无非是你的猜测而已。”
“是啊,没错。我想你无非就是看中了一点,这儿的是城西,大多都是疯子和穷人,衙门才不会专门派一个仵作验尸,”薛韵凝勾了勾唇,继续说“但是碰巧的是,我家正好有钱有势,只要我派人去验尸,那步女郎是几时死的,又是因何而死,稍微对一对,你想我找不找得到证据?而且你再想想,我会不会找到其他证据。”
沈泊舟只有听到验尸表情才微微松动,他道:“那步女郎就是死了,与我有何干系,她心甘情愿。还望女郎休要多管闲事。”
“这倒像你,好生薄情,”薛韵凝顿了一下继续说“可这闲事我就是管定了,我听闻那叶二狗是叶员外的私生子,你说这事要是抖出去,员外爷会不会追究?”
“看来女郎是认定我是坏人了,那何不就此动手呢?比起死在员外爷手里,我更愿意死在女郎手里。”
闻此,薛韵凝一下扼住了沈泊舟的脖子,将匕首抵在了他的下巴,刀刃离他的肌肤只有一寸,将他逼到了墙角。
“我当然会杀你,只不过还不是现在。” 她清晰的感受到,手下脖子上的动脉正在有规律的跳动着。
“何不现在就动手呢?”沈泊舟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诱惑,让人心中腾的升起一股欲望。而他面上却不见丝毫惧色。
薛韵凝一下甩开了他的脖子,沈泊舟疼的皱起了眉。
“女郎,杀了我吧。” 他悦耳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莫要再蛊惑我。别以为我不知道,若非莲花仙入魔,否则便受天道庇护,杀他之人会七窍流血,暴毙身亡,永生永世灵魂不得安息,不得入轮回之道,而仙子本身却安然无恙,你倒是好算计。”
沈泊舟挑了挑眉,开口道:“彼此彼此了,女郎也不承多让。早就费尽心思了解我的身世,猜到我是半仙,定然是有所图谋了。”
“是,在凡间你是最后一个莲花仙,我要你的莲子心头血。”
沈泊舟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淡淡开口:“那女郎何不自己来取?何须大费周章的威胁我。”
“你瞧瞧你,还是一副奸诈样,死性不改,”薛韵凝冷笑一声“剜莲子心头血者,我都不敢想死相是多凄惨。你必须是自己愿意引出心头血才可。”
“女郎好生风趣,我凭什么帮你?女郎若要告发我,但说无妨。”
薛韵凝看着他开口:“这时候都倒是不怕死。”
她慢慢的靠近了沈泊舟,轻声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的所欲所想我都知道,我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比你自己,更快,更安全。”
薛韵凝的声音又低了低,继续说:“包括复仇和权势。”
沈泊舟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手关节都白了,最后吐出一自:“可。”
“好,”薛韵凝满意的说:“三日后薛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