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迟朝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时已经凌晨五点了,浓重的消毒水味让他不由得蹙起眉头。
打开病房门后,映入眼帘的就是群不认识的人一个趴这一个躺那,甚至还有睡地上的,反正病床四周是没下脚的地。
顾迟朝嘴角抽了抽心想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但明显是没有。因为江赋正坐在病床旁,弯了点腰大腿张开,十指交叉垂放在小腹下。
他人是醒着的,听见看门声就抬起了头,状态看上去很差,眼下乌青,头发乱成一团。
当然顾迟朝也好不到哪去,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顾迟朝对上江赋的目光想开口说点什么,被他一根抵在唇前的食指堵住话口。
江赋缓缓站起身,看了许缘一眼后朝一侧扬了扬头,意思是出去说。
顾迟朝见状点点头,转身离开,江赋蹑手蹑脚地走着,生怕动静太大吵醒了许缘。
“许缘怎么样?”顾迟朝开门见山。
“头被重物砸破了,缝了几针。”江赋声音有些嘶哑。
“没醒过吗?”顾迟朝问。
“没,”江赋轻轻地摇头,“医生说可能有点脑震荡,加上她营养丢失严重导致重度昏迷。”
“医生说什么时候能醒吗?”顾迟朝继续问。
“今天吧,”江赋说,“休息好就能醒了。”
顾迟朝长叹口气,从衣袋里拿出包烟,抽出一支放进嘴里叼着,又将烟盒递到江赋面前,没什么表情:“来支?”
这段时间尼古丁最能安抚好江赋的情绪了,几乎是天天与之作伴。
江赋没犹豫:“不了,待会还要进去,沾一身味。”
顾迟朝嗤笑一声:“德行。”
“这里不给抽烟。”江赋冷不丁地提醒道。
“啧,这破医院哪管这么多。”
顾迟朝说是这么说,但还是把嘴里叼的烟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收起烟盒。抬眸后目光看向江赋,神情有些复杂,声音有些玩世不恭:“不累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江赋看着他目光坦荡,似乎是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事实也是如此,江赋一夜没睡,看着许缘的病态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自己该何去何从。
离开她?
不,他做不到了。
留着她身边?
又太自私了。
“喜欢她但又装作不在乎无所谓的样子,不累吗?”顾迟朝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质问道:“为什么你情愿碰人命底线也要替许缘出口气?”
“你要反驳我的话,无所谓,反正我不会信。”
江赋双手垂在身侧,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
顾迟朝这人,眼睛太毒了,似乎已经把他的纠结看了个透。
“你不知道怎么说没事,”顾迟朝侧倚着墙壁,“我问你。”
“你喜欢许缘。”
这不是问,江赋在心里反驳。犹豫片刻轻点了头。
“你没想过跟她试试?”
“试试?谈恋爱不就谈恋爱,什么叫试试?”江赋有些不爽。
“这是重点吗?”顾迟朝满眼笑意。
“没想过,”江赋说,“我有我的理由。”
“你这不是吊着她啊,还气我的表述。”
顾迟朝嘲讽完正色起来:“她跟你待在一块不挺开心的,在我看来你俩在一块迟早的事。”
“开心嘛……”江赋张大了嘴。
许缘跟他呆在一块,是开心的对吧。
“你又不抓重点,算了。”顾迟朝有些恨铁不成钢,抓了把头发继续说:“我认识她以来也不见她身边有几个朋友,你要是愿意陪着她,她应该会很高兴。”
相比之下顾迟朝简直不要太会抓重点了,三言两语就解了江赋心中的结。他此时有些飘飘然,完全忽略顾迟朝已经把他那点心思看穿的事。
顾迟朝见热打铁:“我说真的,许缘的样貌虽然说不上天仙吧,那也是个地仙啊。脾气更不用说,那是顶好的,你喜欢为什么不追啊?”
“这。”江赋回过神后有些语塞。
正是因为相遇太过让人幸福,所以离别的痛苦才会难以承受。
“你不会是自卑吧,”顾迟朝抬起手猛捶江赋的肩,“毕竟她身边有我这么个大帅哥,你放心哈,我单纯把她当知己,纯友谊的那样。”
“我已经有爱人了。”顾迟朝说这话时垂下了眼,但江赋看见了他眼中的一片柔和。
他相信他的话,他有爱人,而且很喜欢,那种无意袒露的温柔是无法掩盖的。
江赋低声说:“不是这个。”
顾迟朝隐隐约约猜得到一些,他突然有些想笑。
不是嘲笑,是欣慰许缘喜欢的人似乎还不错。
两个人感情上的事说到底他说不上太多话,也不能说。
毕竟每个人的想法和选择都是不尽相同的,就像许缘不想去管未来如何,只想要和江赋拥有此刻的幸福。
就像江赋不忍未知的痛苦降临在许缘身上。
能说两个人谁对谁错呢?
只是在用不同的选择证明这份爱罢了。
“江赋,我作为一个过来人给你提个醒,”顾迟朝笑了笑,“有些人错过了再想找回来真就难了。”
“可能是一辈子你懂吗?”
“人的一辈子能有多长?”江赋眼中尽显疲态。
“我不知道,但是有些记忆回忆起来,我就觉得是一辈子了。”顾迟朝侧过脸看向窗外,声音很轻。
江赋闻言有些愣住,他倏然想起那天跟陈珄争执完后质问自己的一句话:过程的快乐足够抵消结局的痛苦吗?
他在今天换了一种表述问顾迟朝:“那些回忆足够让你记一辈子吗?”
“可能我表达有些问题,”顾迟朝转头看他,“那就是我的一辈子了,我再也不会有比那段记忆更深刻的记忆。”
“深刻到你愿意用往后所有快乐重来一次?”
“愿意。”
江赋有些脱力,身体微不可见的轻轻晃动了两下。
顾迟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叹口气走上前拍他的肩:“你想想吧,是现在看着她快乐,还是在往后的日子里看她深陷痛苦却无能为力。”
“顾迟朝,你呢,后悔吗?”江赋突然问道。
“后悔。”顾迟朝说。
江赋这下是真有些意外:“你不问我从哪知道你的事?”
“你能打听到我的事,我自然也能知道不少你的事,”顾迟朝走到他身侧,“如果你在B市,说不定为成为我最强劲的敌人。”
“夸张了,”江赋笑了笑,“说到底我还是个后辈,况且我已经辞职不干了。”
顾迟朝挑了挑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抬脚离开头也没回地说道:“我先回去补个觉,回头再来看她,替我问声好吧。”
看着顾迟朝挺拔的背影,江赋脑子里突然蹦出不少关于他的传闻。
两人其实在多年前有过一次会面。
当时江赋去B市和当地数一数二的龙头公司谈合作,对接的就是顾迟朝。
这场合作谈的很顺,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让江赋对这位年纪相仿的公司老总生出几分敬畏。
但同时也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
江赋不愿意记住流言蜚语,只记下了唯一确定的消息,他为喜欢的人做过不少荒唐事。
来泸城刚见到顾迟朝的时候江赋以为这人是许缘。
直到不久前听说顾迟朝因为某个人把他爹的公司搅得翻天覆地后才知道自己误会了。
也是那会江赋知道了那段故事的大概,也在今天明白顾迟朝话里话外的意思。
陪在她身边让她快乐?
还是自以为是的替她选所谓的好结局?
江赋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病房内的消毒水味被芬芳馥郁的花香所掩盖。
许缘睫毛轻颤,缓缓地睁开眼。
透进来的一点光照进病房内,许缘听到了鼾声。
鼾声?
许缘有些懵了,手指摩挲着床单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醒了啊,感觉怎么样?”轻轻打开门的江赋手还搭在门把手上,表情有些复杂,目光看向许缘带了点担忧。
许缘闻声望去,她很高兴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江赋。
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发现嗓子哑的发不出声,也不恼,笑着点了点头。
江赋大步走到她身边弯下腰将床的位置调高,又从一旁的桌子上递了杯温水给她:“喝点水吧。”
许缘接过水喝了两口才觉得嗓子舒服不少。
至于鼾声的由来嘛……
她看见了躺在地上的童博兴,睡的正香。
还有倒在椅子上睡的陈珄和尹承,一旁的沙发上则是沈谙,她怀里还抱着盛乐。
江赋随着许缘的目光看去,摸了摸鼻子,解释道:“说来话长,反正昨天赶过来后怎么样都不肯走。”
“没事,”许缘笑了笑压低声音,“都好久没见了。”
“昂。”江赋见许缘要放杯子,顺手接了过去。
许缘看他如此自然的动作有些震惊,但后者似乎不觉得有什么,朝她一笑:“别担心,李成伟已经进局子去了,就是晚点警察可能要过来问两句话。”
“谢谢你啊。”许缘目光炽热。
江赋没说话,他坐在椅子上和许缘四目相对,许久才轻叹一口气:“不要谢我,我……”
“我靠!许缘醒了!”
江赋话说到一半被陈珄打断,他这一嗓子把整个房间的人都惊醒了。
尤其是尹承。
因为他离罪魁祸首最近,不仅耳朵受了伤,手臂更是被人狂拍不止,气的他叫骂道:“你是傻*吗?”
“哎呦,”陈珄反应过来后急忙收回手,毫无歉意,“不好意思哈,太激动了。”
尹承死死瞪着他:“你就是故意的。”
“吵死了你们。”沈谙眯着眼抱怨。
童博兴对自己睡在地上这件事显然有些懵,坐起身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我怎么睡地上了?”
尹承没好气道:“因为你皮厚一点。”
当然不是了,单纯是童博兴靠着墙睡倒下去了。
说来也好笑,昨晚陈珄和尹承互相坦白了点事后,陈珄一个消息发出去没多久所有人就赶来了医院。
当然不是来看江赋的,许缘的昏迷不醒显然更让人担忧。
盛乐已经走到许缘身边,关切道:“还好吗?”
盛乐和许缘高中是一个班的,两人关系一直不错,这么些年也没断过联系。
“还好,”许缘摸了下头上的绷带,“就是头疼。”
“肯定疼啊!”尹承也走上前,抬起手比了个二,“你这脑袋可缝了两针。”
“许缘你当他说话是放屁。”陈珄从一旁冒出来捂住他的嘴。
许缘闻言确实有些惊讶,她被关的时候虽然也头疼的厉害,但没想到自己脑袋直接破了,瞬间有些后怕。
“没事的。”江赋察觉许缘表情微妙的变化,轻声安慰。
“对啊,你现在好好的就好。”盛乐说。
“那我岂不是剃头了?秃一块了啊!”许缘突然惊觉。
几人突然安静下来,神色各异,空气里冒出一股微妙的尴尬。
“倒也……”尹承有些犹豫。
“肯定不会的啦!”沈谙从一堆人里面探出个脑袋来,靠盛乐肩膀上笑道。
“剪了一点,不过被头发挡住看不见的,”江赋指着许缘脑袋上缠着绷带,“等这玩意拆了你还是漂漂亮亮的。”
“放屁!”陈珄喊,“是更漂亮!”
许缘没注意到江赋那点变化。
面前这些人,无一不是她平淡无聊的高中生涯中突然出现的烟火。
此时出现在她眼前,依旧耀眼。
房内被拉上窗帘,彻底陷入的昏暗,只剩下许缘和江赋。
其余人都跑出去吃早饭,很默契的没要江赋一块去。
“花,”许缘指着不远处的桌子,“谁的啊?”
“不知道,我刚出去的时候还没有,”江赋笑了笑,“这单人间,除了你还能是谁的。”
“啊。”许缘嘴唇微张很是疑惑。
江赋没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抬手垂眼揉了揉眼尾,语调懒散:“也没事,你不是挺喜欢花?应该是认识的人但没好意思叫醒吧。”
“对了,顾迟朝来过了,说晚点再来看你。”
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花香,许缘看出来了那是自己常买的粉色玫瑰,但一时也想不起会有谁给她送。
“江赋。”
许缘声音很轻,和以往的语调有些不同。带着闷闷的委屈。
还有些不高兴。
见她揪着床单欲言又止,江赋笑了笑,又想到什么:“我出去一趟。”
许缘听这话时手猛地一颤,垂下眼看着有些可怜,轻抿着唇瓣没应。
她以为江赋要走了。
要是世界上有个可以替自己说真心话的小精灵,许缘觉得自己就算是倾家荡产也买下。
可那是许缘以为。
江赋是困懵了,突然想起自己忘记医生了,正常来说醒了都得叫医生来看看。
他步子还有些晃,一直插在兜里的左手无意识拿出来揉了揉后脑勺。
放在门把手上顿住,像是突然想到些什么,侧过身,目光柔和地看向许缘,说:“这房间呼叫按钮坏了,我去给你叫医生,待会就回来。”
扑通——
像是平静的潭水突然砸进一颗小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许缘抬起眼,闻言神情还没反应过来。
江赋以为自己表达的不够清楚,耐心解释:“你在这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