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父亲叫我去方府我也没有去。
那个鸟蛋在方北归给我看过之后就小心的放回了鸟巢,我与那两个小子的恩怨至此分明了,我还去做什么。
昨日熬得这么晚,我可不愿意起个大早。
“小姐!林小姐来找你了!”小桃在门外喊着,我应了一句,还没从床上爬起来,下一秒林小浅就掀了帘子自顾自的走进来了。
“呦,还没有起。”她一脸嫌弃地说着。
“我昨天睡得晚。”我回着她,本来是想要起床的,但是她一进来我又不想动了。
“怎么?伯伯打你了?”
“怎么可能,我爹从来不打我。”我吐了一下舌头,父亲向来是喜欢“以德服人”,而且最看不惯的就是动用武力解决事情的人,我害怕的不过是他的一顿数落。
我不就把自己头发剪短了吗,不就做了一个破布娃娃放在卧室然后自己翻墙溜出去玩了吗,不就跟女学的朋友一起出来玩不小心掉进水里面了吗。
至于骂我一顿然后又给我软禁了吗。
“昨日那个方家,我听说过的。”林小浅开口,虽然她的名字里带着一个浅字,但是性格一点也没有浅字的温婉,她挑挑眉毛,“求求我我告诉你?”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我穿上鞋子走向梳妆台。
“啊啊沈贵枝你真讨厌。”她在镜子中撇撇嘴。
“我姑妈家的表哥见过方家的老将军,听说就算年过七十,一把白头发也要率兵出战呢。”
“如今哪里有战事?”
“北狄呀,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那位老将军已经去世了。”
“啊。”我发出今天第一声慨叹。“那隔壁的方家和方老将军是什么关系?”
“那位老太太是方将军的遗孀,其他的,应该是她的儿子孙子吧。”
想了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我不由得嘟囔起来,“这么多都是儿子,要是我娘留下的是一个儿子就好了。”
“沈贵枝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林小浅一步一步走到我身后,握起来一把辫子,“我家也只有我一个女儿啊。”
“要是有一个更加调皮捣蛋的哥哥或者弟弟,我爹总不会只盯着我了。”
林小浅看着我坐着摇头晃脑,无奈至极:“你是不是还不会自己梳辫子?”
“我有小桃帮我啊,小桃!小桃——”
门口的帘子像被风掀起来,小桃穿着浅绿色的裙子跨进来了,“小姐。”
“帮我梳辫子。”我说着就转过去,任由着小桃摆弄着我的头发,林小浅转到另外一边,坐下来又想起来要说什么,“我今天找你原本是有事情的。”
“关于方老将军的?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什么跟什么啊,是关于女学。”她说,“等明年开春父亲母亲就不叫我去女学了。”
我心里一愣,看着镜子里她从容的神色:“你才十二岁……你家里就让你议亲了?”
“——不是去女学,是准备叫我去私塾。”她憋住笑,“我要去考取功名了。”
从高宗时候,就已经废除了只有男子才能加官晋爵的惯例,女子也可以通过书馆和私塾等方式去为朝廷做一份贡献。
“啊啊太好了!”我一下子蹦起来,去抱着一边的林小浅,全然忘记了还在为我梳头发的小桃,“嗷嗷痛!”
“你慢点!”林小浅没好气地笑着,对小桃说:“你先出去吧,我给她梳头发。”
“这么好的消息你怎么才告诉我?”我欣喜得很,“你开春几时要走?私塾是哪里的夫子?有没有相识的人跟你一块儿去?”
“这么多个问题,你叫我先回答哪一个呀。”
林小浅终于不用再学让她头痛得要死要活的女红和琴瑟了。
当然也是我最讨厌的琴瑟,我女红不管再怎么精巧也弥补不了音律上的短板。
想到这里我就不免低下头,“我也不想去女学。”
“怎么,睡懒觉的丫头要跟我一起上早朝?”
“当然不是!”我把脸扭到一边,“我当然是舍不得你,因为我在女学也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退一步说,但如果我是小地方的县令官,我既不用起早也不用贪黑呀。”
“啊啊沈贵枝你真的是——”林小浅抱着我笑的停不下来,我被她软软的头发埋住,只能感到她笑的花枝乱颤,她松开我,眼睛亮晶晶的:“那你跟我一起去私塾不就好了?”
“我去私塾?”我想了想,“但是私塾离家又这么远呢,我要是离家远了,我爹一定会伤心的。”
“害,这也确实。”她点点头,“要是临近的有好些的书馆也行啊。我家中替我寻得那处私塾,说出来是很有名气的,教出来不少男官和女官的塾师,可惜就是太远了,坐马车要足足一天呢。”
“啊,一天,”我想了一下,“那岂不是早上去,黄昏才能到吗。”
“就是说。”
清晨的光线落在闺帏里,我才发觉其实这时时间还早,月亮还没有完全的落下在天边,淡淡的扇形半白对峙着东方露白的晨光,两处颜色让人形容是相似的,却是不同的。
“就是这样的时候就要走,到月落才能去到。”林小浅重复了一遍,对着镜子又叹了一口气。
林小浅的手巧,除了绣花什么都做得来,此时我的头发灵巧的像一朵乌黑色的云,下面勾起来的两条辫子像黑色的麻花。
“那我们今天去哪里玩呢?”我和林小浅相视一笑,然后两个人下一秒一起跑出门外。
青鸣街上的人总是那么多,像江南黄梅时节的雨一样多。
我跟林小浅夹在来来往往的人里面,都快被挤成年糕了,不知道怎么,今日的胭脂水粉啊,干菜水果摊子摆的格外多。
“昨天有这么多人吗?”我问道。
“不知道——应该?没有吧。”
“诶你看——”林小浅说这话时声音低了下去,“前面那个人不是昨天那个方家的吗……”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果然是一抹白色的身影,哪怕是在白天,那抹白仍然是很夺目 ,比衣服更出彩的是他的眉目,柔美的一点也不像我们这样的同龄人。
果然还是气质重要啊。
想到昨天与自己闹的不愉快的方念北,完全跟眼前的人一摸一样的外表联系在一起。
我拽拽林小浅的袖子,“我们走吧。”
我明明很小声了,但是林小浅听到没有不知道,不远处的那个人一定是听见了的,因为他先是目光一愣,然后笑眯眯的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走过来。
刚刚还把我和林小浅挤成年糕的人潮像是遇到一把刀,一下子被他切开,他走到我跟前我才发现他身量很瘦,不比我高多少,他笑的时候睫毛下面都是一片浅浅的阴影。
“我还没有来得及跟小姐说我的名字,”他顿了顿,“我叫方北归。”
这方家的两兄弟还真有意思,一个叫念北,一个叫北归。
长得这样相像也就算了,名字也这样相似,他们的家人就不会叫错吗?
我出于礼貌硬着头皮说道:“我叫沈贵枝。”
林小浅在一边也出于礼貌地说道:“我叫林小浅。”
啊啊我真的受够这个像家家酒一样互相介绍名字的氛围了,我还是接着硬着头皮说道:“方北归,你今天到这边有什么事吗?”
我们三个到底要在这里像小傻子一样站多久……
“哦。”他恍然大悟一样,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写着墨字的白纸,“其实是家中缺一些常用的……”
他眉头微微皱起,修长的指节将纸张拿起来。
纸张透光,我不费吹灰之力就看见了。
一大团墨渍。
“写完字的纸不能直接放进袖子里面的。”我带着点同情说道。
“我以为南方……”他看起来有一些懊悔,然后似乎准备告辞,身边林小浅也似乎有话要说。
放在话本里,这绝对是一道主角将会面对的大难题,是选择一面之缘的清冷少年,还是有着年少情谊的闺中密友?
当然,我选择——
“你还记得需要买些什么吗?大致——”我干巴巴地开口,一边拽过来林小浅的胳膊:“我和我朋友一起帮你找。”
“??”林小浅神色不耐烦都快写脸上了,但是对不起我真的没法对怦然动心的无助少男漠然以待啊……
“啊这样吗,”方北归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那先谢谢两位姑娘了。”
“我们要不先找个其他地方一起聊?”我指着路边的茶馆说道,“那一家是我们常去的,不着急的话可以喝杯茶慢慢说。”
反正看那张墨迹斑斑的纸,就知道需要置办的物品一定不少。
“木桌二十张,芭蕉十盆,银盆五个,茶筒十个,马匹两匹,”他略微回忆着,“还有一些驱虫的草木灰。”
末了,他歪头一笑,“可能还有一些疏漏,二位姑娘都是在这里长久生活的人,可知家用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吗。”
“……”我原来猜想的还是太胆怯了,茶杯盖刮了刮茶沫,“准备这么多东西,你父亲要纳妾吗?”
“噗!”刚喝了一口茶的林小浅被我语出惊人了一下,“沈贵枝。”
“咳咳,我是说,你们家怎么——需要这么多东西——也不叫个仆从下人的跟你一起出来。”
“家中人手不够,而且我们家也没有这么多下人。”他眉目含愁,墨玉一样的头发显得他的眼睛更加朦胧,如同书里写的少年仙君。“这些需要的物品,也是要先付了定金,等到家中有人去取的时候再付剩下的钱。”
我知道的,我都懂。
虽然我沈贵枝是江南富商的女儿,虽然我从小到大吃过最大的苦就是偶然风寒时四个婢女姐姐喂我吃的中药。
但是他传达出来的这份淡淡的悲伤,我能理解的。
“方北归你放心,”我不自觉地将手放在他肩膀上,努力控制自己的手不往他的头发上去,“虽然我不知道其余每日用什么,但是你需要的这几样,我一定会帮你寻到的。”
他重新笑了,笑起来真好看,男孩子家家的,就应该多笑笑。
“那真的多谢两位姑娘了。”
承诺一张嘴,实践跑断腿。
先是在附近的摊位上问了附近的有关店铺,之后为了前往花坊还雇了两辆马车。
马匹更加难找了,小马大多是驿站养着的用来送信的,老马识途——老马在屠宰场里。
林小浅早早溜之前跟我说结束让我去她家里找她,我觉得是让我去她家用午膳的概率不大,因为现在已经午后三旬了。
我扶着墙从满是木屑的店铺出来,脸上快僵死了,沈贵枝啊沈贵枝,你牺牲了自己宝贵的一个上午的时间,扪心自问真的值得吗?
同样是从木匠坊里出来的方北归就显得不那么狼狈,而且声音如同沐浴过一样干净透亮,“沈姑娘你还好吧?”
……
值得,沈贵枝我花费一个原本的无所事事上午当然值得。
“你叫我贵枝就好——”我说这话的时候差一点咬了舌尖,从自己口中说出来自己的名字就是让人觉得怪怪的……
怪难为情的!
“好。”他偷偷笑了吧——一定是!
“贵枝,累不累?累的话等明天再将今天的东西备齐也是可以的。”
“不累——”话脱口而出,我却先知后觉地想到,如果今天到此为止,是不是意味着明天还可以跟他一起出来?
“明天念北有空,让他跟我一起出来就可以了。”他轻声道,继而抬头望了一下天色,“时间不早了,沈姑娘再见。”
诶诶——
然而我心里再怎么挽留,终究是不能够表达出来。
“好啊,北归明天见!”我笑着对他说。
反正方公子这几个文邹邹而且还可以用来称呼方念北的字我是不会说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