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光线,小桃巧手为我编着辫子,她心情似乎很好,边绕着头发边哼着小曲。
又是新的一天,不出意外的话,又是轻松愉悦的一天。
放了假的日子总是这样的。
但是,如果我不是没精打采的话。
“这几盆海棠是要明年春化才会开花的。”晚红嘱咐着方府的人,从容带笑:“还有这些菱角莲藕,是赶早摘下来的,你们可以直接炖煮了吃。”
对方似懂非懂,但是点着头应着声把我们带来的物品都带下来了。
“晚红姐姐,为什么来方家送东西还要带我来啊?”
我睡眼朦胧,真的是!
是谁放假了仍然不能够好好睡上一觉?
是我沈贵枝!
“老爷吩咐过的。”晚红作为沈家资格老练的下人,形同管家,大大小小的事情,爹爹忙的时候都是她来管事。
而富商家对于新邻居的到来,总要有几分表示,她边对着过来过往的人微笑示意,边对我侧头道:“老爷说小姐您这几日玩的过头了,总归要收收心。”
“我哪里过头了?”我没忍住脱口而出:“我明明这几日都在黄昏之前回家了。”
晚红笑而不语。
自知这是在别人家,于是我压低声音:“好姐姐,我就这几日松乏了,我爹怎么会怪我呢?”
“老爷是没有责怪小姐的意思,但是您也该学学接待处事的。”晚红是想叹气的 ,但她还是笑着摸摸我的头,“您呀,以后在家中招一个金龟婿,大事小事还是要揽在自己手中的,不学学这些怎么能行呢?”
我听这话虽然不知道什么是金龟婿,总隐隐约约晚红姐姐不说好话:“金龟婿是伏在让人门口的大王八吗?我为什么要招在家里?”
“小姐您啊——”晚红抿起嘴角,伸出手指戳戳我的额头,“行了,待会儿可不能再这么多话了。”
亭台阁楼隔水相望,水面上隐约趴着好几只蜻蜓,转几个弯到了主院,我才发觉这个方家其实还挺大的,就是有些隔开的庭院感觉破破的,荒凉的很,野草也很多,但干干净净的也有,我看到的一处就是有着很高大的石门廊,那处院子挨着一处巨大的假山,跟池中水相映着,像一面镜子。
还没有来得及细看,就看见方家的人在主院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屋子里等着了。
方大人和方念北、方北归都站在桌子旁边,像三根竹子,旁边的方老太身子不好,但是仍有人搀扶着站着等着我们。
我感觉如芒刺背,跟着晚红姐姐浅浅行礼过后,安静的让自己像第四根竹子。
是不可能的。
方念北看到我就暗戳戳地挪过来了,脸上好像不经意的样子,但是声音却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听到。
“对不起。”
什么?他在对我说对不起吗?
我看过去,他的侧脸和方北归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他别扭的神情让我知道他是方念北,我一点也分不出来他跟另外的一个的区别。
“哦。”我回了一个字。
那边晚红姐姐跟方大人说了什么,眼神朝我示意着,我连忙过去,“方伯伯,方祖母好,小女贵枝……”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是叫他们“伯伯”“祖母”的一个小丫头。
出门在外,嘴甜一点不会有错的。
果然,方老太太听见这个称呼笑的更加慈祥了,她带着素银手镯的手拉着我的手,因为离得我近,我闻见一股好闻的植物的味道。
正是昨天跟方北归买的驱蚊草木一模一样。
“昨天北归跟我说遇见你,”她笑的温柔,声音让人觉得亲切,“是个不错的丫头。”
被突如其来的夸了一下,我有点不好意思,我只能点头应下:“我自然是很好的。”
“咳。”方老太太身后的方北归轻笑了一声,我顺声抬眼,就撞见他笑的如同湖水一样清明的眼眸,像夜晚里的夜明珠一样,虽然明亮透彻,但却不让人感到夺目刺眼,我只是看了一眼,又不知怎么的又把视线收回去。
啊啊我的脸一定很红!
“祖母,您就别拉着沈小姐的手了。”方北归说,他接替了方老太太刚刚站的地方,“我和念北会陪着沈小姐好好玩的。”
“也好,也好。”她点点头,继而又想起来什么,“你就带贵枝转转院子,你们也来江宁没几日,老宅子的地方也有什么没转到的,你俩也跟她一起再看看。”
院子里转转自然是没什么特别的,在方北归身后还跟着方念北,像两只很久之前我养过的两只兔子,那两只兔子长得也是像极了,一只挨着一只,但是性情却一点也不相像,我因为总是分不清两只的区别,然后每次要从笼子里抱出那只温顺的兔子时抱错,然后被隔着衣服狠狠咬上一口。
“你们两个也太像了吧,”我边走边玩着从院边摘下的三角梅,“真的能有人把你们分的清楚吗?”
“我和念北是双生子。”方北归说,步伐不紧不慢的跟在我身边,而方念北就像只猴子一样老早窜在我们俩前面了。
“双生子?”我来了兴趣,“那你和……他差几岁呀?”
“双生子自然是一起出生的呀!”方念北不客气地说:“你是不是傻呀!双生子就是出生一次生两个,两个小孩长得一模一样,你没有娘教吗?”
“念北!”第一次听见方北归厉声呵斥。
我确实不知道双生子是什么,因为我既没有弟弟妹妹,又没有除了林小浅以外的其他朋友。
而且我也确实没有娘亲,因为我娘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去世了。
三角梅花瓣被我手捏的变形了,红色的汁液流在我裙上了,像是干涸的血。
我才回过神来,抬头看见方北归有些担忧的眼神,我摇摇头,“我确实没有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去世了。”
哒,哒,哒。
是风吹着芭蕉叶子的声音,我爹说每次有着这样的声音就快要下雨了,提醒我要早些回家。
方念北可能也一下子知道自己说话不妥,连忙三步并两步跑到我身边,一幅要求饶的样子:“哎哎,我这没有……害呀!我这张嘴怎么就这么讨人嫌!”
我被他这个模样弄的哭笑不得:“你也知道自己讨嫌?真的这张嘴倒不如不张的好,说的都是什么浑话!”
“念北从小不在祖母身边,是在北方边陲的营帐里长大的。”方北归也开口:“他说话就是不过脑子的,回头我告诉父亲好好收拾他,贵枝别难受。”
他语气虽然平淡带着安慰,但是带着一种隐隐的危险的感觉,一旁的方念北差点跳起来:“哥你怎么胳膊肘尽往外拐!明明我俩才是亲兄弟!”
“没事的。”这次换我安慰他了,“其实提起母亲……我并没有很多感觉的。”
对于大家都有的娘亲,我没有。
但是我有一个很爱我很爱我的父亲和侍女姐姐。
娘亲在我心里一点记忆也没有的,被别人提起来的时候只会像雁过留痕,让我心里泛起来一点好奇,一点羡慕。
“而且我才不是那么脆弱的人,被人提起来去世的亲人就会哭。”我把手里的三角梅放进袖子里,“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啦。”
方念北长出一口气,然后大大咧咧地开口:“我就说嘛,这点事怎么值得悲伤呢?我跟你说,我也是从小就离开了母亲,对母亲的印象不深,等我们有机会回到京城,我带你见见我母亲。”
“你母亲——还在京城吗?”我终于对这家人的来历明了一点点啦,“你们是从京城过来的吗?”
“当然啦!”方念北眉飞色舞,神情很自豪:“我祖父,我爹,都是当朝大将军!”
“大将军怎么会来到这里呢?”我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是又没有说出口。
“那你们老家是这里的咯?”我问道。
“没错!”方念北接着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我和我哥都是第一次来江宁。”
看得出来。
我又在心里默默的说。
“这里的环境和北方真的太不一样了。”他咂舌道,边用靴子重重碾死一只蜈蚣,“就在昨天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大只老鼠!”边比划着。
“啊,这就算大了?”我比划出一尺宽的距离,引来方念北的感慨:“怎么可能有这么大!”
“当然有了!”我说:“等下次我见到了喊你过来看——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太高,因为我家里上上下下养了五六只猫。”
“猫!”方念北眼睛放光,“我就喜欢猫!等在一年你们家的猫生下小猫的时候,一定要送我一只!”
我应下,看着旁边一直在一旁静静看着的方北归,出声询问道:“你呢,北归,你喜欢什么小动物呀?”
“狗。”他吐出来一个字,然后看着我微微笑,“因为在京城时,母亲胆子小,总要养狗来壮胆,从选择小狗到喂养,都是我一个人,于是就感觉与狗更加亲近。”
“将军夫人也会胆子小吗?”
“不止我娘,我祖母的胆子也小。”方北归说道,此时声音戛然而止,我们三个人走到一处院子前,那座院子有着高大的石门,我看着眼熟,就是我和晚红姐姐来的时候路过的那座院子。
“这里是干嘛的?”
“原先据说是预备留给一位姑姑的院子,可是现在老早就留在京城了。祖母说这么大荒了可惜,说过段时间请教书的夫子住,在这里办一处私塾。”
“私塾?”
“对,要请江宁最好的夫子。”
“那——”我小心翼翼的问,有点忐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其他家的人都可以来上吗?”
“你想来?”方念北扭头问,大掌一合:“当然可以!这事我做主了!”
“你说做主就做主啊?”我不禁又笑了:“你们又准备上课,又要练武的,忙得过来吗?”
我说的自然是前两天那处挨着我院子后面的那处墙角,方念北也知道,嘿嘿一笑,但是眼神一下子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不就是要成为文武双全的人嘛!我——”
话锋一转,他又嘿嘿一笑:“其实办私塾是为了我哥,练武更多的是为了我。”
“为什么?”
“我哥爱看书,而且脑子也好用,”方念北摸摸后脑勺,“我就不是读书的料子。”
方北归明显想岔开话题:“今天是带贵枝四处转转的,不是聊你的事情的。”
方念北这才恍然大悟一样:“对对,带你去我们练武的地方——”
说是另外一个院子,方念北他把我拉到跟前了,我才发现这个地方原本就是做私塾的院子的一部分,我略微一抬头,就能看见灰墙绿瓦的,还有我院子后面的那颗大树。
“这么近啊。”我自言自语。
比女学离我家还近!要是在这里上学,在让方北归教教我那一招凑的一声上树下树,我岂不是洗个脸就可以上课了!
“近吧!”方念北语气不无自豪:“我白天上完课,下课就能在这个院子中练武,到时候放几个木桩子,这里就跟练武场没什么分别了。”
“如果私塾能来我一定来。”我说这话一半真情流露,另外一半还有对上课的恐惧。
不过离这么近想想就能笑出来。
“小姐?”晚红的声音在庭院里远远的响起来,甚至还有回声,“我们要走了!”
“好!”我对着方北归和方念北挥挥手,“我走啦!”
等到跑回家,我绕过在院中打盹的小桃,到院子后面的空地,看到的是刚刚在方家看到的同样却不一处的风景,心因为跑得快而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