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说，她昏迷的这三日，云礼每日都来。进了屋里，就站在床边看一眼，接着便离开。

    云瑶点点头，手上的桂花莲子羹不一会儿就见了底，她朝站着的婢女招招手，示意再给她拿一碗。

    刚把碗递到婢女手上，云礼便直接踏步进了屋内。

    “喜欢就多喝两碗，过了今天，就不容易喝到了。”他掀起衣角坐在云瑶对面。

    “那日你昏迷后，广和宫现场公布了比试的前十名，你虽不在其列，但是许你破格进入修习。”

    云瑶心下了然，怪不得他每日都来，想来心急如焚，巴不得她早些进入广和宫。

    她捏了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小口，甜腻得发苦，灌了一口茶，把剩下的扔回了盘中。做完这些，才慢慢回了一句话，“我知道了。”

    云礼点点头，很满意，比试当日他在阁楼上说得那些话，她听进去了。

    云礼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马车我都安排好了，今日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便出发吧。”

    “不必了，我可以自己赶路，麻烦父亲帮我备一份充足的盘缠。”说完，便去拿离她更远的那盘桂花糕，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云礼落在她肩上的手。

    天色未亮，云瑶静悄悄地独身离开了云家。她甚至有些感谢云礼下得这一盘棋，若是没有这样阴差阳错的机会，十七年前的杀身之敌，她这一世恐怕再无机会能找到。

    一路上吃吃喝喝，看花逗鸟，半程路竟然走了十天。她翻出行路图看了看，发现前面便是落灵山。

    落灵山不高，只算得上一座有些高度的小土丘，但是山上林木密布，灵气充沛不易挥散，许多刚开了灵智的妖和精怪都喜欢在其中化原形修炼。

    云瑶打起精神，专注地听着周围声音，以随时能应对变故。她如今独自一人，还只是个二阶，万万不能冲撞了什么大妖。

    “抓住它！你快点啊！”刚入林子，边听到一女子咋咋呼呼，云瑶快走几步追上声音，是两伙人。人多的那伙有十几人，毫无灵气，是凡人，另一伙就三人，通身溢出浅薄的灵力，应是几个散修。她暗暗骂了一句，听到刚才的女子又开始大声呼喊，直接走到了散修身旁。

    那三人挨得结结实实，围成一个圈子，明晃晃地将后背留给了敌人。

    “各位道友，进了落灵山还不收敛灵气，是等着大妖来找你啊？”听到云瑶突如其来的声音，三个人都吓了一大跳。本来坚固的围城一下子有了出口，一只雪白的兔子趁机从里面逃了出去。

    “跑了！你们这群蠢蛋！”一道娇滴滴声音冲出来，饱含怒气，紧接着一个着粉衫的姑娘从另一伙人凡人中间跳出来，直冲这边而来。

    那三名散修往前走走，又退回来。看着粉衫姑娘越来越近，三人整齐划一地弯下了腰，做了个请罪的姿势。如今那只兔子精是追不上了，老老实实认错是最好的选择了。

    “一群废物，连只兔子都抓不住，我父亲雇你们是吃白饭的吗！”说罢，狠狠掷出一物。云瑶打眼一看，竟然是一只上品成色的水晶球。

    “杜小姐，那不是一只普通兔子，而是一直修炼了三百年的兔子精，再过不久就能化人形了.......”为首的散修越说声音越低，腰比方才弯得更低了些。

    “原来是只妖精，那更得抓住了，它逃了祸害人怎么办？”

    三名散修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妖和精不同，并不全然都是害人的。

    “不用抓它，精和怪都不会害人的。倒是你们在这大呼小叫，又散灵气抓捕，不出半个时辰，大妖就能闻着味来找你们了。”云瑶从散修们身后走出来，冲着粉衫姑娘语气淡淡地解释。

    这三个散修听闻此话，连连点头，对这位仗义执言的姑娘很是感激地看了几眼。云瑶回了一个点头示意，她理解，毕竟生存不易。散修没有能背靠的仙门世家，为了维持个人生计和修炼，会接一些给凡人驱邪篆符，护人保物的营生。遇上这种娇蛮大小姐东家，也只能顺着心意讨好。

    本以为还得继续劝一会，云瑶连下面准备造谣的大妖名字都想好了，没想到大小姐两手一挥，叉腰道：“那还愣着？赶快走啊！”

    散修愣怔了，云瑶也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是拎不清的笨蛋，知道轻重缓急。一行人急匆匆出发，云瑶想了想，决定跟在他们身后，至少在落灵山上，人多没坏处。

    日头越来越低，林子里也越来越暗，一行人也没了说话打闹的心思，一心只想着赶在天黑前下山出林子。

    可惜世事往往不遂人愿。

    走了大约五里路，林中寂静无声，只觉得天色暗得更快，昏黄暮色里，一只雪白的兔子冲了过来。它越过前面一行人，撞到了云瑶脚下。因为这一惊，众人都停下了脚步，三个散修回头看她，马车里的粉衫姑娘也察觉到异常，下了马车查看。

    “是那只兔子精？”粉衫姑娘问，旁边的散修点点头。

    云瑶蹲下，这才发现这只兔子受了伤，白色毛皮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她小心翼翼抱起它，身上的血迹应该是从别处沾染的，但是前足的伤口还在流血。

    “前面的道友，可带了止血灵药？”

    领头的散修愣了一下，散开包袱，在一堆瓶瓶罐罐中翻找了一番，刚要递过去，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了粉衫女子。

    “看我干什么，赶快送过去啊！”那姑娘白了他一眼，语气中又透出了不耐烦的抱怨。

    云瑶简单给它包扎了伤口。这只兔子精修炼时间不短，三个散修用上灵器法宝尚且困不住它，前面肯定有什么更厉害的东西伤了它。但是这一路上安静得诡异，没有听到打斗的动静，也没感知到四溢的灵力和妖力，她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道友，可有白符？”散修点点头，从怀里掏出来两张巴掌大小的白纸。修者可凭空篆符，手上的一草一木都可作为现成的“白符”，但是这个符成型复杂，她如今只是二阶，必须得依靠正儿八经的“白符”才能起效。

    太久没用，就连如何起笔都让她想了一会。回忆顷刻，她双指凝聚灵力，指尖一路流畅滑下，没有丝毫停顿，一气呵成。

    三位散修上前一看，竟然是一张完整的寻妖符。

    “小友可是符修啊？寻妖符复杂，你这功力老道，竟然能一笔而成。”

    “哎，散修的命运也是各不相同啊。”寻妖符价贵，完整的更是昂贵，相必这位小友定是不愁生计，哪像他们，三个人相视一笑，心里更苦了。

    云瑶没有心思听他们诉苦，她将符面朝下，紧紧贴在地面上，只是一瞬，那张符篆散发出细微的亮光，蜿蜒的线条骤然扩展开来，起初只有巴掌大小，如今竟然有一人高。微弱的亮光逐渐增强，汇聚成一条光线，顺着地面往远处延伸。

    半刻钟后，远处的光线慢慢收回，线条扩展，地面上逐渐显示出朦胧的身影。

    散修们和粉衫女子立刻凑过来，五个人齐齐看向地面，地上的图形逐渐清晰，白色的虎头人身显现出来。

    “坏了！是一只白虎妖。”领头的散修大声惊呼。

    刚才光线回撤的速度不算快，这只白虎妖估计离他们得有二十里，按照他们的脚程，半个时辰就能走到白虎妖目前的所在地。云瑶将寻妖符迅速揭起来，小心地收了起来。寻妖符还能再用两次，这一路时间还长，保不准哪天还能用得上。

    “小友，我们继续往前走吗？”领头散修探头问了一句。自从知道是白虎妖后，一个个的脸上都浮现出绝望的神情。

    “走，往前走还能有生路，停在这里就是等着葬身虎口。”

    几个散修点点头，她说得没错。落灵山地形简单，可以通行的路总共就两三条。如今这只妖到底是从林子里出去的，还是要入林子，大家一概不知，死守在这里，确实更危险。

    粉衫女子听完，冲三个散修轻抬下巴，示意他们过来。

    她朝云瑶点点头，转头和他们说：“这个人有点本事，你们把车上的护身法器都拿出来，给每个人发一件，咱们跟着她走。”

    那三个散修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他们还真是小瞧了这位大小姐，没想到她是一个有脑子的人，而且人还不错，知道保护同行之人。

    云瑶知晓他们的想法，她并不排斥，此时多人同行确实更安全。

    随着最后一丝昏黄日夕落下，落灵山全然被笼罩进了巨大和黑夜中。

    云瑶走在最前面，三个散修断后。如遇危险，他们四个尚且能周旋。一行十几人，脚步不敢放肆落地，只能听到刻意压制的呼吸声。

    “停！”云瑶驻足，回头朝后面轻喊。后面的人虽不知所以，也听话地止住了脚步。

    她趴在地上，歪头让耳朵靠近地面。顿了两下，先是听到沉闷的脚步声，而后是粗浑的气息，不过两瞬，各种声息更加清晰了。

    云瑶利落地起身，起身往后面走，招招手示意那几个散修过来。脚下刚走动两步，看到对面的人个个目瞪口呆。

    清晰的脚步声，裹挟着喧哗的妖力，距她不足三尺。

    她瞬间明白，带着凉意的夜里，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直挺挺的后背几乎僵住。

    云瑶缓缓回头，一只巨大的白虎坐落在她眼前。她凝神屏息，无论呼吸如何微弱，总能带动近在咫尺的几根虎须。

    “跑！”

    粉衫女子和领头散修的声音同时传来。

    云瑶调动全身灵力，抱头往高处跳跃，凭着惯性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同时，后方扔过来的法器一击即中，滚落在白虎妖脚下，两道防御性的粉色光芒升起，形成一道隔绝的屏障。

    白虎妖在屏障前横冲直撞，脆弱的安全摇摇欲坠。

    “往回走三里路，到了路口，进另一条路。”云瑶捂着抽动的心口，指挥所有人撤退。

    “脚下走得快些，它……应该还会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