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踏上了另一条路，一行人才略微松了口气。方才的路，每个人走得几乎要飞起。几个修行者有灵力支撑着，每个人都拉了两个凡人姑娘，生怕有人落下。

    粉衫女子喘了口气，正准备叉腰歇息，感受到了胳膊上传来的桎梏。

    “谢谢了，你放开我吧。”她抬手，不在意地把云瑶的手拂了下去。领头散修扶额苦笑，这大小姐也太不懂事了，人家刚帮她逃了出来，她这就下了人家的面子。

    他斟酌了两下，正要走上前替她解释两句。

    “不行。”云瑶单手又握住她刚甩下去胳膊，再一次重新抓住。

    “歇两口气，继续走。”话音刚落，便扯住粉衫女子开始疾走。被抓着走的人神情恍惚，歪着头看向云瑶，愣怔着被带走。

    直到又走了一刻钟，云瑶才主动松开手。一时之间，大喘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云瑶拍拍心口处，方才灵力施加太集中，眼下自己也有些体力不支。

    一行人零零落落地分散开，当即坐在地上的，找了棵树靠着的，每个人都呼哧呼哧喘气。三个散修也疲惫不堪，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夜已深，落灵山比白天更为寂静，云瑶竭力压制沉重的呼吸声，凝神闭目，灵力在五脏六腑中沉浮，五感如同一支支利箭射出，等待危险气息的来临。

    上一世她就知道，自己是天生的修道者。那些游走的灵力，等待滋养的灵脉，轻颤铮鸣的灵剑，就像她的思绪，凭她掌控，任她使用。

    人息，风声，地鸣，此时此刻都已经不复存在。

    她沉浸于灵力感知中，一瞬，两瞬，三瞬……直到连绵不断的粗浑喘息从虚空之中传来。

    模糊不清的虚境之中，一个身影停下脚步，倏忽间，硕大的白虎面骤然回首，明黄双眼中隐隐浮现出暗绿的竖曈。

    云瑶猛然睁开眼睛，因为灵力虚耗和虚境中的对视，额头上浮出一层薄汗。

    她转身看向来时的路，浅浅吐了一口气。

    “它就在我们身后，差不多……”云瑶顿了顿，接着说道：“一刻钟就能追上我们了。”

    话音落地，迎来的是一片沉寂，待众人反应过来，却是连哭天喊地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首的散修沉重地叹气，“修行一辈子，折妖的手上，也不算白修一场。”话说完，另外两个散修也是面色惨淡，至于毫无灵力的凡人，早已经人人煞白了脸。

    “谁允许你们说这些丧气话的！”粉衫女子教训起人来疾言厉色，“都站起来，还没死呢，接着往前走。”她率先起身，躺着坐着的众人却全然没了往前逃的心气。

    见她又要发作，云瑶虚抬胳膊，横在她面前，暂时按住了她。“白虎妖起初上了另一条路，重新踏上我们的路，相当于走了四遍，它的速度很快，我们来不及了。”

    听完云瑶的话，粉衫女子也慌了心智。

    “那就在这等死吗！”

    “这些人都是我带出门的，若是因为我……，我这辈子都无法瞑目。”她语气悲愤，眼睛里洇出一点不明显的水光。

    “我只是说逃不掉，又没说坐以待毙。”云瑶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额角，有些无奈，拖拉着一帮人逃命的场景，实在熟悉。

    “白虎妖速度快，耐性却差，如今它一番来回，妖力定然有损耗，我们先在这设阵，想法子拖住它，一直拖到它放弃我们，主动脱身，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话说完，她看向领头散修和粉衫女子，只见两人愁眉不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若是，我们拖不住呢？”领头的散修纠结了一番，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云瑶一眼又一眼扫过去，因为行远路，一行人中尽是年轻男女，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凡人，上有高堂要侍奉，下有儿女要养育，这样短暂的一辈子，若是就这样平白死去，实在是不应该。

    “拖不住，只能死。”

    平静的话音落下，在场一行人心神俱惊。

    这一路上，大家在死亡的边缘一次次擦过，又都默契地从不提起“死”这个字，眼下云瑶就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众人连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没有了。

    沉默了不过两瞬，粉衫女子转身走向马车，一阵叮铃咣当的声音从里面出来，过了一会，抱出来一只木箱。

    “这里面是我近几年做的护身法器，你先分发给大家吧。”说完，便给了领头散修，箱子里面多是一些低阶灵器。

    “你叫什么名字？”她并未停顿，接着问云瑶。

    话头转得太快，云瑶愣了一下，没回。

    问话的人倒也不在乎，自顾自开始说：“我叫杜月菡，父亲是当朝宰相杜…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那边三个散修是冯大、冯二、冯三，后面穿绿衣的是我的侍女翠荷，还有很多人，等我们活下来再说吧。”

    云瑶看着她，本来平静如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言的困惑，就连那几个散修和后面的侍女侍卫也愣住了。

    他们大小姐这是哪根筋又搭错了！

    杜月菡看着她，眉头皱得更紧了，“还不明白？”

    “知道你的名字，后面才好立碑。”

    说话的人脸上一派坦然，倒是听者纷纷捂胸瞠目，一时之间，林中更是寂静无比。

    “……云瑶。”两息过后，清冷的声线打破寂静。

    杜月菡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人不错，如果我活着，我请京城最好的寿财铺给你做棺材。”

    “用金丝楠木。”

    沉默比方才来得更汹涌了，但是云瑶突然轻笑出声。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上一世她死无全尸，这一世从棺材里重活，如今不过半月，又有人上赶着要送她一副上好的棺材。

    她盯着杜月菡的眼睛瞧，顿了一下，微微点了下头，她说：“多谢。”

    活了两世，虚情和真意尚且还能分得清，眼前的姑娘虽有些口无遮拦，但是并无其他狠毒心思。

    接收到她的反应，杜月菡满意地点点头。

    “现在，言归正传。”云瑶嗓音压得低，但是这并不妨碍听清楚，她坚定的语气如同山林间的迷雾，向在场的所有人传递了“活下去”的信心。

    “还剩半刻，白虎妖就要从身后袭来。我们分为三组，我站前面，冯大三人在我身后，剩下的所有人，紧密一些，站在我们四人后面。”

    “我会在你们外面布上护灵阵，若是冲击较小，这个阵法可撑一刻钟。”

    “那要是冲击很大……”冯三的声音越来越低。

    “闭嘴！”杜月菡干净利落地截住了所有人的话。

    虽然她心里也没底，但是这种时刻，最忌泄气，除了相互信任之外，也别无他法。

    云瑶冲她点点头，紧接着招呼所有人挨得近一些。手上没有趁手的灵剑，便顺手从冯大手上抽了一把桃木剑。冯大“哎呀”一声，伸手想拿回，结果被杜月菡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冯大心里委屈：我没有，我不是，只是这把剑实在是不堪一击。

    云瑶手起剑落，灵气随着剑势在地面上勾画出淬光的线条。护灵阵不算复杂，转瞬阵成，一行十几个凡人自觉地进了阵里。冯大从包袱里又是一通翻找，拿出来一摞白符。

    “云姑娘，我想画一些护身符，给大家都发一下。”

    云瑶点点头，“麻烦也给我一张吧。”

    冯大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他本以为这位姑娘不屑于这种平庸的护身方式。冯三见老大一脸呆愣，连忙从白符里抽了两张递了过去。云瑶只要了一张，“一张就够了，多留一些给更需要的人吧。”

    话说完她便走到了前面，方才灵力流转的桃木剑早已趋于黯淡，她背影单薄。看上去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但是在场之人却不觉，这一路，她一直很平静，即便将要面对素闻凶狠的白虎妖，也能以平稳的语气抚慰大家不安的情绪，有条不紊地指挥应战的姿态。明明大家同她都是素昧平生的陌路人，却都在此时此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冯大三人画完护身符分发给凡人，递给杜月菡的时候，她却偏偏不要。

    “我有这些法器，才不稀得用你们这些破符，留给他们用吧。”她边说边抬起手，腕上挂了两只金镶玉镯，手指间的宝石扳指交相辉映。

    冯大欲言又止，他自然知晓这些是杜月菡的法器，所以心里才更没底。这些都是她自己炼制，还没有机会试用过，第一次派上用场竟然就用来对付白虎妖了。

    “别在这磨蹭了，快过去守着去。”

    看着冯大犹犹豫豫的样子，杜月菡也不耐烦了，示意他们三个赶快到云瑶那边。

    不过刹那，云瑶手上的桃木剑再次泛起灵光。

    “还有半柱香，就能到我们眼前了。”她语气实在太冷静，听到这话，原来忐忑不安的众人倒是冷静了下来。

    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虎妖若来，自然也是，能杀便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