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若静止，山林间寂静无声，直到粗浑的喘气声传入众人耳中。

    一只白虎款款走来，白色毛皮和黑色花纹交相错映，昏暗夜色里，通身泛起冷寂的白光。

    云瑶手中的桃木剑握得更紧了，她并未料到，这只白虎妖现了原身。

    妖不同于精怪，只能通过吸取人的精血提升妖力，这只妖连化人形的妖力都支撑不住了，肯定迫切需要大量的精血，一时半会定然不会主动放弃离开。

    他们一行十几人，对白虎妖而言正好是增补的好机会。

    云瑶心里想了想，只觉得确实棘手，但也并非死局。

    “云姑娘，怎么办！”冯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云瑶右手持剑，左手放到腰后，伸出一根食指缓慢地摇了摇。

    冯大懂了，这是先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

    白虎妖的原身体型巨大，一呼一吸，拱起的后背便一起一伏。它明黄的巨瞳一眨不眨，从方才开始就这样安静地盯着他们。

    双方对峙僵持着，都在静观其变。

    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架，但是云瑶仍旧没有丝毫畏惧，这种时刻，先扛不住的那一方往往会落下风。如今他们是被攻击的一方，白虎妖肯定按捺不住，会率先进攻。

    她背在身后的食指又摇了摇，冯大三人明白，这还是不要动的意思。但是他们和云瑶不同，修炼了大半辈子，第一次遇上这种等级的妖，双腿像抖动的筛子，晃晃悠悠，马上就要撑不住。

    过了两瞬，白虎妖脚下微动，往前迈了一步。

    就这一下，冯大三人摇摇欲坠的勇气再也撑不住。

    未等到真正的战斗，六条腿便齐齐打弯，云瑶只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

    她迅速回头，视线内没有人，紧接着下方传来几声轻轻的呜咽，她视线往下扫，小小惊呼了一声。

    三人整齐划一地跪下了。

    “这是做什么？现在感谢我太早了吧？”云瑶看向跪着的三人，一时之间也没搞清楚状况。

    好在冯大三人是朴实的散修，“云姑娘，我们这是吓得。”

    听到这话，云瑶愣了。是她以己度人，忘了这几个散修修为太低，没经历过什么妖魔鬼怪，遇上这种妖害怕是正常的。

    “它发起攻击就是瞬间的事，你们最好赶快站起来。”云瑶说得很快，同时脚步微调，灵气布于桃木剑上。

    果不其然，白虎妖微微眯眼，抖了抖脑袋，前腿微屈，做出了一个攻击的姿态，不过瞬间，一个前扑就冲到了众人跟前。

    冯大三人刚站起来，又被吓得在地上滚了两下，这才堪堪没葬身虎口。

    “手上的攻击符都扔到它身上。”云瑶边说边绕，到了虎尾附近。她有两张定身符，定全身不可能，但是定住两条腿应该够用。

    冯大三人听到，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手上的符全都扔了过去。好在三人运气不错，有几张攻击符还真的落到了虎妖身上，伴随着两声“噼啪”，灵力在虎妖的头顶和背上炸开。

    可惜这几张符等级太低，没对虎妖造成什么伤害，只是暂时影响了它的行动。

    不过对于云瑶而言，这短暂的几瞬也够了。她将符纸附在桃木剑上，剑身附有灵力，灵活钻入虎妖身下，将两张符纸顺利贴到了虎妖两条后腿上。

    虎妖再次发起攻击，却因为后腿被定住，前腿一抻，扑在了地上，呈了一个趴卧的姿势。

    这场饿虎扑食反遭扑的景象太过于好笑，就连阵中的凡人们都没忍住，一个接一个的笑出了声。

    云瑶走到冯大面前问道：“定身符功效如何？”

    “用在凡人身上能定半个时辰，筑道三阶能定一刻钟，至于更高等阶的修士，我们就没机会试了。”冯三说完，又补充道：“我觉得定它半刻钟没问题。”

    云瑶眉头微蹙，看向他的眼神带了点怀疑。她确实不太相信，不过一会儿时间也足够她画一张更有效的符了。

    谁知白符还没拿出来，便听到了脚掌摩擦地面的声音，几人转头，便看到硕大的虎身伸了个懒腰，又要蓄势待发。

    “冯三，你这什么破符！”身后法阵中传来杜月菡气急败坏的大喊。

    云瑶悬着的心刚放下，如今再次提了起来。

    “跑！”她撂下话，冯大冯二两个翻身滚到了一旁，冯三还没从“半刻钟”中缓过神来，眼看着就要贴上虎口，云瑶急急转身，后撤几步，调动灵力，拉上他往后面跑。

    虎妖不再执着于他们四个，把攻击对象转到了阵中的凡人。

    它卯足妖力，撞了三次，阵法仍未出现缺损。

    云瑶心里的弦松了一根，但是阵法早晚会被攻破，还是得想办法减缓虎妖的攻势，最好能让他停止攻击。

    就在这时，一把匕首从阵中扔了出来。刀把上面镶嵌着铜钱大小的红宝石，一看便知是灵器出自谁手。

    “刀刃是极北寒铁，无坚不摧，我布了灵力，可以伤害加倍。”杜月菡的声音从阵中传来有些模糊。

    手上有了灵器，云瑶行动更大胆了。她手持匕首和桃木剑，一跃上前，右手木剑翻转，在虎妖再次冲到阵前时，挥剑而下，剑光直冲虎妖面门，拦下了这一击。

    她修为尚浅，加上木剑不比灵剑威力，并未对虎妖造成什么伤害。

    云瑶并不着急，她调整防御姿势。这场战斗本就不是为了输赢，一击致命是妄想，有点震慑作用，能赶走虎妖就算是成功。

    虎妖后撤几步，“咕噜”了几声，紧接着爆发出巨大的嘶吼。云瑶明白，它已经蓄势待发，这次并未等它进攻，而是她主动向前迎。

    云瑶一跃而起，攀着虎妖坐在了它背上，感受到背上的人，虎妖大肆晃动身体，前爪在背上一遍遍挠过。云瑶在上面被晃得头昏脑涨，幸好紧紧抓着粗硬的毛皮，这才堪堪没被甩下去。

    三个散修在一旁看得心肝颤颤，一行凡人更是胆战心惊。

    云瑶摸到腰间插着的匕首，刀身冰冷，激得指尖一颤。她全身趴在虎背上，四肢发力，使劲攀附住。

    一个瞬间，她需要一个能让虎妖定住的瞬间。

    “杜月菡！”

    云瑶刚喊出名字，对方仿佛与她心有灵犀，只见阵中的姑娘匆匆摘下手上的镯子和扳指，一股脑全扔向了虎妖。多个灵器迸发出的灵力让它浑身受限，脚下逐渐平静下来。

    就是此刻。

    云瑶宁定心神，逼出一股灵力，灌注于匕首上，瞬间灵光乍泄，接着手起刀落，匕首如同一道细细的闪电，直直插入了虎妖的头顶。

    一瞬间，妖兽痛苦的哀嚎遍布整座山林。

    云瑶再度施加灵力，一寸寸将匕首插往虎妖更深处。巨痛令它不由自主地疯狂摇晃身体，妄图减缓头顶的伤害。

    云瑶再次感受到了天旋地转。她清楚，匕首足够锋利，但是太短，如今也不过一层皮肉伤害，远远达不到致命。

    但是，她的目的达到了。

    摇摇欲坠的虎背之上，鲜红血迹溅射眼角，她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夜色中，一时让人恍惚以为山间精魅。

    众人似乎还陷在方才惊心一幕中，等回过神，云瑶已经持剑立于阵前，匕首上的血迹滴了一路，即将干涸。

    一人一虎静默相对，沉抑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了落灵山。

    十里外的另一条岔路上，两个年轻男子驻足。玄衣男子甩开手中折扇，扇面隐隐有灵力流过。

    “你也感受到了？”另一红衣男子问道。

    “有妖的气息，估计妖力在五阶以上。”

    红衣男子点点头，“我方才捏了个寻妖诀，不在前后，而在左右。”

    玄衣男子点点头，用扇子指了一个方位，“在这条路上。”

    “那……去不去……看热闹？”红衣男子问得犹豫，手上动作却快，话音刚落，便拖着人往另一条路上走。两人脚下速度很快，不到半刻钟，离着虎妖就只剩一里路了。

    一路上大摇大摆的两人，开始收敛气息和脚步。这一路上安静得很，两人心里起疑，走近仔细看，才发现虎妖头上受了伤，虽不致命，但也要损耗妖力来修复伤口。

    “哪位神人，偏偏插在人家的‘王’字纹上，这肯定是故意的！”说话的红衣男子语气带笑，偏偏这一笑没忍住，发出的动静在这寂静中就显得格外清晰。

    紧绷的气氛一时被打破，虎妖嘶嚎一声，颊边虎须抖动，地面泛起扬尘，视线清晰后，虎首虎尾已经调转。

    “林晏，你不是个哑巴真可惜。”玄衣男子悠悠说道。

    “绕过去看看吧。”

    红衣男子点点头，两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沿着虎妖的身体走过，竟然丝毫没有引起它的反应。

    夜色浓重，云瑶只能看到一红一黑两个身影鬼鬼祟祟摸过来，直到两人到了眼前，她才看清了这张熟悉的脸。

    “是你？”

    她方才悬起的心轻轻落下，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原来是你啊。”玄衣男子抬眼盯着她眼睛，顺着她的话回应她。

    两人视线刚对上，还未来得及问明事情缘由，突然，林晏拍了拍玄衣男子的肩膀，“司时，虎妖……暴灵了。”

    听到此话的两人一齐转头，看到原本安静着的虎妖周身迸发出刺眼的灵芒，一时之间，夜色中的落灵山恍若白昼。

    云瑶后退几步，一把将手上的符篆扬在身后，语气中丝毫未透露出慌乱，“冯大，拿上护灵符，躲好。”

    听闻此话，三个散修迅速拾起地上的符篆，秉着听话的精神，速速寻了个隐蔽的草木灌丛，藏了起来。

    林晏见到这番操作，倒是受到了惊吓。“你让他们躲起来，那不就只剩你对付虎妖了？”

    云瑶手上捏诀的动作未停，“他们无用，只会影响我。”话说完，灵力以符咒的形式被布在桃木剑和匕首上，泛起莹莹白光。

    林晏被这番坦荡荡的自信震住了，一时之间，众多话哽在心口，憋出了一副痛苦的嘴脸。他看向司时，却见他一派置身事外的神色。

    林晏在心里狂嚎。暴灵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数，往往用于走投无路之际，五级妖兽一旦暴灵，便是存了同归于尽的想法了。这么紧张的时刻，一个准备单枪匹马上阵，另一个老神在在地不知在想什么。

    他佯装生气地撸袖口，却从怀里扯出来一沓白符。手指落在符上，红色灵光隐隐流动。

    云瑶本没在意，但是盯着泛光的符纸，感觉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制住，灵脉在体内毫无章法地流窜。

    并无魔气流动，但是云瑶对这种感觉实在过于熟悉。

    她的感知从不出错，“你是魔修。”说话间，匕首抵在了画符之人的脖颈上。

    桃木剑同时挽了个灵巧的剑花，直指司时心口。

    司时笑了笑，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挑起一根手指，顺着剑尖一路滑下，意料之外，竟然毫不费力便将木剑推开了。

    他轻抬眉头，问道：“这重要吗？”

    云瑶看向他眼睛，漆黑瞳孔中浮现出挑衅的意味。

    云瑶盯着他眼睛，也笑了，“杀了虎妖，能活命，这才重要。”

    司时点点头，长臂一伸，流畅地从她手上夺走了匕首，危险消失，林晏手指微动，立刻又画了起来。

    三人并排而立，云瑶持剑上前，司时抖开折扇，林晏手握一串符篆。

    云瑶颠了颠匕首，重量不算轻，用来投射正好。转眼之间，红宝石淬闪着爆裂的灵芒，一路畅通无阻，直指虎妖明黄双瞳。

    不过瞬间，妖兽的嘶吼和咆哮贯彻山林，灵芒铺天盖地散开，如同万剑出鞘，毫无余地地冲四面八方。

    暴灵虽然威力强大，但是持续时间很短，她就是想要虎妖尽快进入自灭的状态，这才发起了故意的刺激。

    云瑶和司时面不改色，专心致志地抵挡着周身射来的灵芒。

    “林晏，保住护灵阵！”云瑶说完，便看到来人往她剑上贴了一道符，“木剑脆弱，帮你多撑一会。”又扯了几张符篆贴在两人后背，这才跑向了后面的护灵阵。

    灵芒骤发，天光大变，云岭广和宫内，东方璟手中的问道司南兀自轻鸣，长柄指向落灵山方位。

    秋明朔闭关，三位长老都已外出，东方璟踌躇一番，还是决定去找陆流逍。

    她本意是想寻他商量对策，谁知陆流逍听到后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声“哦。”随即抬眼看向她，眼神中“送客”的意味明显。东方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替他合上了门。

    两人虽是同门，交集却浅，她不是与人相争的性子，只能放弃劝说，准备另寻他人商讨此事。

    刚撤出他的院子，剑锋突如其来，横在了两步远的脚下。东方璟惊诧回头看，只看到昏黄烛光下，陆流逍眼尾渗出一点红。他手中捏着一串白玉珠，沉闷的铃音陆续传入耳中。

    “问道指向了哪里？”声音像是压抑着即将崩破的情绪，嘶哑中透露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听到东方璟说出“落灵山”的瞬间，剑已出鞘。陆流逍已至七阶，御剑的本事炉火纯青。等东方璟神思反应过来，眼前人早已经没了踪影。

    别人或许无事，但是陆流逍她不放心，便紧随着前往了落灵山。

    两人御剑隔了一段路，东方璟本以为需要寻他，却只见他远远站在林子外，手上的白玉珠还在发出温润的光，但是已经毫无声响。

    陆流逍肩颈微微颤抖，灵剑与主人心心相惜，在夜色中更为黯淡沉寂。这一路上，越靠近落灵山，铃音便响得愈发激烈，他的心便跟随着铃音一起。

    但是就在落地时，突然一切都停止了。

    他感觉浑身灵力停止流转，心也停了。

    明明就快要找到了。

    东方璟站在他身边，语气放得轻巧，“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你要找的或许就在里面。”

    方才她落地时，灵芒已经消失殆尽，但是距两人现在的位置也不过十里。

    话罢，东方璟捏了个瞬移诀，再次出现，眼前便是硕大的虎妖身体。

    天色渐明，斑斓伤口遍布整张虎皮，甚至已经分不清那些黑色花纹和早已凝结的血痕。东方璟抬眼，视线从虎妖背上一直扫到头部，明明已死，它耳际的毛皮却出现了深浅不一的起伏。

    阵中一行人，林晏、司时、东方璟、陆流逍，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那一处起伏。

    直到清晰的喘息传出，一个清瘦的身影扶剑站起，碧衣染得血红。

    她冲着对面的一行人勾了勾嘴角，声音不大，在场所有人却都听清了。

    她说：“我说了，能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