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依然每天前来我的私宅。就这样过去了三天或是四天,在某个不确定的日子里,我忽然感到脚下的大地在震撼,耳边则充斥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是的,这个王国再一次迎来了天罚。眼前闪过一道耀眼的白芒,唯一一轮高挂的月亮应声砸落大地。
捆绑着大臣的绳子意外掉落,他挣脱捆绑后立即逃出门外,转眼又被落下的大石砸断了半身。看守我的士兵被迫分散四周。他们大多都被砸死,其余的的掉入地底的裂缝中,生死未卜。
我几乎无法在颤抖的大地上站立,更加无法躲避头顶的碎石。仆人一路保护我,甚至不惜用身体替我挡住掉落的巨石。
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殷红的鲜血从他身体内渗出,而我无能为力...
许久,直到大地的轰鸣声与活人的呼救声逐渐消失,我已经寻不到仆人的身影。我从废墟中爬起。沉默地用双脚走遍这个王国,这片废墟仿佛只剩下了我一个活人。
噢!怎么会这样!
天罚依然来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细致想来,第一次天罚是从年轻的皇后死亡后的第七天降临...
即使如今年轻的皇后不存在,死亡依然保留着这个规律。
假设皇后在第一天死亡,接下来死亡的天数分别在第四天、第六天,和第七天的天罚...
而这一次,大臣已经死过一回了。
原来剩余一个月亮也能将王国摧毁,失去了皇后的王国注定灭亡。
我叹息,茫然的停留在这片废墟上。我的双手还残留着殷红的血液,这是从仆人身体中流出的我无法阻挡的鲜血。
我再次叹气。
这一次,王国恢复原样的时间比往前几次都要迅速。恍若是在一瞬间,崩塌的恢复原状,破碎的重新整合。就连惨死的人都安然无恙的站在原地。
只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木然的表情,就像个无法拧动法条的木偶人。
我沉默地从他们眼前穿过,他们对我视而不见,默然的站在原地...
我遇到的第一个尚且会运作的木偶人是教皇。
黄沙在入侵这个王国,就在我迷茫地在毫无生气的城堡徘徊之时,教皇背着黄沙,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欣喜遇上同路人,情不自禁迎了上去。但教皇沉默的目光让我硬生生的停止前进的脚步。
教皇的声音夹着在黄沙中,向我吹来,他说他已经知道谁是凶手。
我回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身后,教皇前进的方向与我大相径庭。
“尊敬的教皇,是国王还是皇子?”
教皇深沉的眼眸一眨不眨,像是无形又尖锐的刺针,紧紧地盯着我:“都不是。”
“凶手是谁?”我心里没由来的泛起了担忧,找不到原因。
教皇的目光不见松懈:“请先让我讲述我所经历的事情。”
“这该从王国的轮回说起,皇后的死亡正是轮回的开端。她第一次死亡,是在与我见面之后。”
“你果然去见了皇后。”我垂眸,不愿与教皇对视。
“那晚她秘密约我于城堡中见面。入夜之后,我吩咐你的仆人替我准备马车,从你的私宅出发前往城堡。因此城堡守门人处留有我进入城堡的记录。我离去之时,你尚且因酒醉陷入睡眠之中。”
教皇的声音稍稍停顿:“与皇后见面的原因牵扯甚多。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知晓了她的秘密。可我实在无法应承她的请求,只能先一步离开。令人难过的是,皇后在我离开后便遇害了。”
“你的意思是,你并没有杀害皇后。”
“当然,杀害皇后的另有他人。接下来我想说皇后的第二次死亡。亲爱的子爵,我的朋友!我从不曾欺骗。在皇后第二次死亡之前,我并未赴约与她见面。谁也没预料皇后的死亡,她悄无声息的来临,又像是酝酿已久的计划。那位尊贵又可怜的皇后…是自愿赴死。”
我的呼吸稍稍停顿,静候教皇接下来的讲述。
“亲爱的子爵,后来又因为你的请求,在复活皇后的过程中我再次知晓了她的秘密。我实在不愿意我的朋友被牵扯其中,或许在城堡门前相遇那晚,我就该告诫你远离王国。皇后的秘密关乎国王与皇子的纷争,皇后也因他们而赴死。”教皇低下了头,不着痕迹的叹息。
“他们就是杀害皇后的凶手?”
教皇摇了摇头:“不,皇后最终是自杀身亡。”
“既然如此,凶手是谁...不就没有意义?”
“是的,没有意义。凶手只是加速王国崩溃的一环。但不论有没有他,这个王国总会结束。尤其在我目睹天降灾祸过后,我更加明白这个王国并不值得你驻脚。亲爱的朋友,坦白的说我并不是在找寻凶手的路上。但你不妨与我同行一段,直到找到你的目的地。”
“为什么不去找凶手?”我心底更加困惑。
“这事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必要的。”教皇的声音顿时犹如落下深渊的磐石,瞬间砸停了我的声音。
教皇先我一步迈步前行。
“教皇,你要去哪里?”
“去这个王国纷争的源头。”
他所说的无疑是保守的国王与偏激的皇子。
我沉默地跟上教皇,与他一同往城堡深处走去。
城堡早已恢复了庄严华贵的模样。我们走过宽敞的大道、精致的石雕拱门、如雕塑一般整齐排列的士兵,来到国王的宝座之下。
尊贵的国王面无表情的端坐在皇座上,年轻的皇子手执长剑抵着地面。两人之间的气氛既像剑拔弩张,又像偃旗息鼓。
教皇的步伐惊动了他们。国王像刚复活的木偶人,缓慢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是你啊,教皇阁下。”皇子发出似有若无的叹息。
“尊贵的国王与皇子,一切都该停止,我是为了调停纷争而来。”教皇弯腰行礼。
国王发出厚重的叹息,他轻轻摇头,选择闭上双眼。
皇子幽幽地开口:“已经结束了。翻天覆地的灾祸让我们清醒过来,我们已记起了所有,不用再猜忌对方的险恶。”
“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教皇诚恳地开口。
“但皇后已经不存在了。没有皇后的王国也不该存在,这个王国的走向从不由我们决定。”
“她的离开也是身不由己。她带着秘密离去,为了给王国留下存活的机会。”
“唉。”这回开口的是国王,他睁开浑浊的双眼:“外部的灾祸让王国失去生机,纷争让我们耗尽最后一点希望。仁慈的教皇,请你带着外来者离开吧,我们需要安宁的沉睡。”
教皇弯曲的背脊有那么一瞬显得寂寥。
既然国王提到了我,我也不愿保持沉默,心里不禁生出一点气愤:“尊贵的国王与皇子,如果你们已知道谁是凶手,为何不追究他!”
国王浑浊的目光扫向了我:“追捕凶手对我们来说不是必要的。”
“又是这一句,仅凭这一句就搪塞你们对我错误的审判吗?你们在隐瞒着什么!”我不依不饶的质问。
“由我来解释吧。”皇子不知何时走到我的身前:“在你逃离之后,狡猾的大臣成为你的替罪羊接受了国王的处决。当我们身边所有配角都死亡,就意味着我与国王迎来了正面对决。这个结局是可想而知的两败俱伤。就在这时,躲在暗处的凶手伺机而动。”
“是凶手杀害了你们,你们就该追究他的责任!”
皇子摇头:“即使没有凶手我们也阻止不了灾祸。可以这么说吧,因为这场灾祸,我们才存在,凶手的存在迫使我们加快清醒的速度。”
“是你们的死亡带来了天罚。”我执拗的辩驳。
皇子用着循循善诱的口吻说:“亲爱的外来者,那不是天罚,那是灾祸。谁也阻止不了灾祸的发生。”
一刹那的木然袭来,我无法理解这种颠倒的因果关系。我顽固又带着犹豫的开口:“不管怎样…都该去找凶手…”
皇子抬眼看向我的身后:“既然如此,亲爱的公主你陪外来者一趟吧。”
穿着华贵衣袍的公主从我身后走出,她带着少女苍白皮肤的脸庞正对着我,向我伸出纤细的手。
我疑惑地伸出手掌,指尖相触的一刻,流动的风元素在我的脚底绽放。公主牵着我的手,带我腾空而起。
我就像只风筝,由着公主牵引,飞向天空。太阳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它并不温暖,也不冰冷,因为它本身并不带着任何温度。我望向太阳四周,在云雾中看到了隐藏的六个月亮。
噢!原来月亮一直存在,只是我没察觉!
我收起惊讶的心情,向下眺望。
被河流贯穿的城市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金光,这个王国是如此的小,与无尽的黄沙相比根本不堪一击。
公主带着我飞过无人的荒林,她的速度并不快,我可以尽情欣赏底下都风景。在黄色泥泞的土地上,一个蠕动的影子从我眼前掠过,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吃惊得发出了声音:“那,那是大臣!”
公主的眼眸往地上一撇,冷淡地点头。
大臣维持着被砸断了半身的模样,可怜巴巴又慌乱无措的在地上爬行。泥泞的土地被他用双手刨出一道一道痕迹。
估计他用尽全力,也离不开这片荒林。
“这是我对他的惩罚。摇摆不定的狡猾墙头草,只适合没有另一半的生活。你不必同情他。”
“他就是凶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