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恩斯站在喧闹的人群中。他的手里没有拿着接机用的牌子，就只是这么站着，似乎认为他在等待的人找到他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果没有，那就是彼此没有他想象里的那么熟悉。

    他站得笔直，就这么一直看向人流涌动的地方。如果从他的背面看，那确实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但是看着他的眼，一切美好瞬间就消失殆尽。

    南清殇注意到了等待着他们的韦恩斯，一如一星期前见面时的样子，他的灵魂枯萎了，眼里被绝望痛苦和冷静割裂，整个人处在一个奇怪的境界里。

    韦恩斯也看到了他，但是依旧站在原地，看着男人和俞渐行走到他的面前，然后转身离开。

    俞渐行加大步子跟上两人。他现在还是比较虚弱，全身上下泛着麻意和痛处，不过倒也没有抱怨男人的无视。依着他的习惯，俞渐行一看到韦恩斯，就意识到了一点——对方就是他的卖家，要做的人偶可能是一个已故的人。

    他们穿过人流来到停车场，韦恩斯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先进去，南清殇坐进后排后，从后视镜里注视着韦恩斯露出的左半边脑袋。

    “你吃药了吗？”

    韦恩斯没有立即开车，好像由南清殇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吃药，于是从口袋里拿出药瓶，吃了药。

    男人把头转向窗户，丝毫不顾忌韦恩斯糟糕的精神状态。

    “看来今天我可能会有血光之灾，你要正常一点，至少别在车上犯病。”

    俞渐行怎么听都觉得南清殇意有所指，但是他不想对号入座。病又不是他想犯就犯的，相信韦恩斯的情况也是一样。

    韦恩斯挑了一下嘴角，随后恢复了死人脸的样子。车子开动，在驶上一座桥上时，一道粗粝的声音响起：“我马上就要成功了。”

    南清殇转过头看向后视镜里的韦恩斯，与他对上视线。男人依旧懒散，俞渐行倒是心下一跳。南清殇瞟了俞渐行一眼，发出了奇怪的赞许：“恭喜你离地狱又近了一步，据我所知那可是一个长期的旅程。”

    韦恩斯的眼中带着决绝，“都到了这一步了，我可以等。”

    接下来三人无话。可是俞渐行回想刚刚两人的对话，越是觉得古怪。南清殇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就透露出了一个信息，自己身上唯一突出的点就是“黑色自然”，结合“地狱”这个词，俞渐行即使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是心里早已认定他们就是在谈论这个。

    同时他又觉得费解，“黑色自然”是可以人为感染的吗？韦恩斯就像是在刻意染上这个病一样。打心底说，俞渐行对他的做法没有感想，但是他很在意南清殇的那一眼。他们的话语间貌似和他无关，只是结合南清殇变态的要求，总让俞渐行觉得他们好像在做什么非法实验。

    一路上俞渐行看到了不同的风景，注意到他们的目的地似乎正是旅游的高发地。远远地，他看到了连绵的群山，山的根部还留有连片的雪色，碧蓝色下的灰色群山显得悠然静谧。车子沿着草地上的小路向上攀爬，俞渐行直直地看着渐进的山，一种无力和喟叹之情油然而生。此时他并不想抒发什么，心里没想什么，只是吸了口气，就这么单纯地看着山，云，草地，屋舍，心里生出了一种近乎于神性的感想。

    车子在相对其他屋子偏高的地方停下，他们下了车，跟在韦恩斯身后进入了面前白色的尖顶房屋。

    大厅布置得温馨，俞渐行一进入可以闻到淡淡的花香。韦恩斯将大衣挂在衣架上，没有招呼余下两人坐下，独自一人走到了一个房间。

    南清殇倒是大大方方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拿着手机看。俞渐行犹豫了一下，坐在离南清殇远一点的位置上，随后注意到了单人沙发前的木质小桌上的一个相框。

    他不自觉地起身走到小桌前，弯腰观察着相框中的人。

    照片中的女人站在雪地里，俞渐行第一眼注意到是她水蓝色的双眸。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俞渐行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宁静和极致的决绝与宽慰。他一时间竟然读懂了她的意思，看到女人瘦削的脸庞，那是留给生者无声的嘱咐。

    这时韦恩斯走到他旁边，说：“那是克莱娜，我的妻子。”

    他的声音粗粝又温柔，像一只收敛了所有凶狠变得敦厚的熊。

    俞渐行看向他，静静地听他说着。

    “三年前我和她在维也纳相识。她信手拉琴，在舞台下熠熠生辉，下台后飒爽的模样让我一见钟情。她的追求着不算少，我自认为我是其中不算突出的人，但是她却和我在一起了。那一段时光是我在人世里最为难忘的时刻，我从来不知道我能爱一个人到这样的地步。直到一年半之前，她患上了‘黑色自然’。”

    声音在此处断开，像是一个被掐掉柔美歌曲而后响着白噪音的收音机。

    之后的故事也不必再说。只能说上帝给所有人定下的命数搞笑至极，俞渐行活了这么久依旧在疾病的手低苟延残喘，而克莱娜却在确诊后的八个月内迅速凋亡。

    俞渐行依旧静静地看着韦恩斯，看着他的表情变得空白，然后渐显狰狞，最后归于麻木。

    韦恩斯看向俞渐行，说：“我希望你做一个和克莱娜一样的等身人偶，不需要她会说话，只要可以注视着我就好。”

    俞渐行听罢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韦恩斯。“请你仔细看完这份文件，然后在作出你的决定。”

    再一转头，南清殇还是之前的坐姿，只是把手机收了起来，用一种类似于无机制的眼神看着俞渐行这边。

    两人对上视线，俞渐行说不来什么感觉，但没有移开眼睛。

    男人剖析他的时候，他也在试图扒开鳄鱼的眼睛向里面挤去。

    他身上的割裂感还是很明显的，无理的动作、变态的要求、慵懒狂妄的气质也只是他给外人所看，是他的保护色。现在看来，南清殇其实缺点什么，不待俞渐行继续深挖，男人就扬起一抹笑，戏谑着看着他。

    俞渐行移开眼，心想，尺度把握得真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