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说着,牧熙典小心地瞧着眼前人的神情。
暖阳洒在他有些瘦的后背上,顺着衣裳勾沿出灿金色的轮廓,白到透亮。
女生大方地笑道:“没事,谢谢你。”她摆手拒绝了牧熙典的搀扶,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牧熙典暗自松了口气,转身发现姬邢加似乎看了眼什么,不过他没放心上,反倒捅了她一肘:“你都不会帮一下?”
姬邢加敷衍地应了声,随口道:“我帮什么?”
然后就好似脑回路突然就跟上了一般:“我来不就添乱了吗?”
牧熙典眼皮忽然跳了跳,果不其然,姬邢加:“还不你一人逞强啊,没想过么,受了伤你既会包扎,伤筋动骨你又会接掰,捅了心脏你还会......”
牧熙典:“...停。”
牧熙典咬牙:“你就单着吧姬邢加。”
两人不再顶嘴,顺着人流来到一校园门口,牧熙典静静打量着附近的人,来来往往的学生,在低头瞧瞧自己身上的校服,再怎么说也明白了,就是不知道其他人......
想到这,牧熙典转头就问姬邢加:“他在哪?”
谁见姬邢加摇摇头:“我们应该都是分开的,他只有一个人。”
牧熙典觉得有点奇怪,还想再问点什么时,一声清晰响亮的女声响起。
“忘记带钱了吗?”
牧熙典闻言一愣,转过身去。
他们站在一家早餐店门前,隔着一条马路对着学校,估摸着是所私立学校,从外面看上去规模似乎不是很大,并不像是政府筹办的。早餐店生意不错,来往学生很多,照理说他们两人应该不是那种很引人注目的架子才是。
而跟他们说话的是一个女孩子,她扎着半高的马尾,唇上是就餐时抹上的汤油,在亮光下反着光,把下唇纹路掩盖了去。却有一种温和之气,眸间带笑,令人戒备不起来,她打招呼似的开口,带着少女时期独有的清纯和落落大方:“我请你们吃些东西吧?”
说罢,像是怕这两人拒绝似的,转身进了店里。
牧熙典难得无措,心想怎么来了这个不阴不阳的鬼地方,他耸耸肩,继续和姬邢加搭话,“好像我还没来过这种地方呢。”
姬邢加奇怪地看着他:“你当然没来过,你要是来过,那才惊悚。”
“不是......”牧熙典无力反驳,“我指的是这种普通的学校。”说着,还拉了拉身上自清醒来就穿着的校服。
姬邢加斜看了他一眼:“我也指的是这个,当然,另一层意思好像也说得通。”
顿了下,她又说:“我们不是穿着校服吗?待会儿进去看看,反正我们早晚也得去。对了,你不是想问祝判羡呢?我刚刚看见他在......”
说着,姬邢加停住了。
从自己这个角度望去,刚好是女孩的侧脸,微挺的鼻梁旁绕着袅袅热气,说话却是慢吞吞的,但丝毫没有违和感,反倒是那些从他嘴里一字一句吐出的话语,给人莫名亲和感,两眼微弯,盛月亮,泛星光。
可她却感觉有些奇怪。
见姬邢加说着说着不知觉地停下来,牧熙典有些疑惑,便扭过头来询问道:“怎么了?”
“嗯?”姬邢加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而方才还映在眼底的侧脸忽然现出全面,便见小姑娘手提一塑料袋从里走出,她抬手递给她最先搭话的牧熙典,笑着:“不多,给你。”
牧熙典回笑道了谢,她却温和地笑了一下,刘海垂落腮边,轻触唇角,有人笑意盈眼,不顾那大半日光洒落她发间的半边树冠,泛滥得透亮。
......
牧熙典捞出个包子在手上掂了掂,晃到姬邢加面前:“试试?”
姬邢加:“本人名下无任何遗产。”
“行啊你。”牧熙典哈哈大笑,似乎觉得还挺有意思,便将那袋子系好,活活视作沙包玩晃起来。
校门口。
祝判羡一手撑着脑袋,微微歪着头,眸子微醺却透亮,泛着琥珀色的光。
恰逢漱冰濯雪,辟晨曦。
进校的学生很多,不少人热情地与他打招呼,偏偏此人习以为常似的,懒洋洋地予以回应,还不忘叩击旁边的电钮放行。
牧熙典:......
就这一会犹豫间,那人朝这儿扫了一眼,娴熟地又按了一下放行,见他俩还不动,不悦地催促:“你们两个!还不走?要迟到了!”
牧熙典缓缓转头,与姬邢加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溜开了,好似不认识这人似的。
祝判羡一身门卫黑制服,半长靴裹住小腿,束腰的皮带上是特定的徽记,马甲半敞开,就这么靠在椅子上,有种乐享晚年的舒适感,倒是自在。
牧熙典呵呵两声:“怎么感觉我们在玩角色扮演?”
姬邢加听了这话,少见的没有反驳,反而点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你没发现么,刚进来堵住门口的时候,这里的学生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同。”
“嗯。”牧熙典顺着她的话思考了一下,“会不会这是他们记忆中的样子,和我们怎么做都没有关系?”顿了下,他又说:“可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刚才有人能找我们搭话?还有最先遇到的那个女孩子你还记得吗?她也跟我说上话了。”
姬邢加:“我总有种感觉,从你要扶她的时候就有人在盯着我们。”
“靠。”牧熙典倒是没注意到这些,“这你都不说的啊姬邢加?”
姬邢加慢吞吞地开口:“我只是感觉。”
看她毫不犹豫地撇清关系,牧熙典无语地移开视线,没与她计较。他们一起进了学校,学校配有三栋教学楼,倒是没有外面瞧着的那么小,一大一小的两个操场上散布着不少学生。
......
桌子很干净,纪若还是伸出指尖,轻轻抚过一角。然后默默地看着背后一面墙的药盒陷入沉思。
“报告。”
声音清晰地回荡开来,纪若不紧不慢地回头,见那门口少女正目不斜视地盯着她看,想了想,她点了点头。少女抬步迈进了室内,胸前的黑白校卡带晃着学生证,服装很整齐,但令纪若多看几眼的原因并不是这个,而是这里虽只有半间标准教室大小,但基本因为附近没有来人,显得格外安静。
“老师。”少女神情自然,她问道:“有感冒药么?”
纪若点点头,但她并不知晓感冒药放在哪处,转身随手从后抽出一小罐子,面不改色地递给她。
纪若自然不会错过少女脸上的讶异和不住多投来的视线,不过她当作没看见似的,对面前人的道谢点了点头。
一旁默不作声的施宇祈扯了下嘴角。
纪若不以为意地朝他挑了下眉,送走她之后,单手举着什么东西晃到他面前,下巴微抬,示意他看过来。施宇祈只得将身子朝前倾,定眼一看,忽略后缀着不断跳动的数字。
刚才已经该是上课时间了。施宇祈瞬间了然。
这个想法才刚弹出,有风自外廊穿堂而过,呼呼地,吹起一角衣摆。
纪若轻支下巴,天边云层嚣张地划过地平线,却延伸不到底,日光柔和,纪若指尖漫不经心的卷着发尾,眼皮微盛光亮,春季独特的气息缠在鼻尖,深入肺腑,恍若永恒。
外廊又静了,但却有了别的声响。
咚、咚、咚。
连施宇祈都不住抬起头来,残风似不服气地见缝穿入,凉凉不响。
不远处青年阶梯轻踩,光影时不时与之针锋相对,斜斜地打在他身上,晕染出桃花状的轮廓中躺着波波曦光。他又踏一步。阴影渐渐掰开有些胡闹的光圈,周围空气似冷了些,身形更模糊了,连带那双眸子一起,但目光却是实质的,穿透纷飞的风团直直扫过来。
不过几秒的功夫,青年便往这拐来,露出身后的人来。
后者戒备更甚,但不过几瞬,施宇祈好似看见她眼珠子转了下,唇角轻轻一弯,便径直越过青年迈步走来。
那青年也不恼,默默放慢几步,只是那双看不实质的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身后纪若轻笑一声,却是偏过头,率先打过招呼:“好巧。”
“太好了。”她小声道。
......
牧熙典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纪若,此刻他正被后者按坐在这把座椅上,“人活着总要忙些才有意思。”纪若心情颇为愉悦,“我瞧着你正好呢!”
牧熙典欲言又止。
“行了。”纪若毫不控制力度地拍拍他的脑袋,“累了就坐着歇会儿吧。”
“医学生。”她笑道。
施宇祈也不拦着,就这么看着纪若走出门,将那病案本扔至牧熙典怀里,后者抬头就这么看着他。
一时静默无言。
牧熙典叹了口气,往后那么一靠,悠悠地翻开了大腿上的病案本。
日光从高处窗台洒下来,打下一片光影,遥遥望去,纷纷扬扬的绒毛尘埃,此刻似也散着暖意。
安逸不过片刻,牧熙典就感觉自己被人强行抬起头来,夹住下巴的两指冰冷,猝不及防的,身前的光亮被拢住,牧熙典眯了眯眼。
施宇祈缓缓俯下身,拇指摩挲往上,在眼尾处堪堪停下。
牧熙典闷哼一声,他的眼尾本就上翘,方才施宇祈用力按压的那么一下直接带起一抹不明显的红。
他下意识瞥了眼姬邢加,后者也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
“不用看。”施宇祈语气很轻,却猛地用力将他往前一带,随后他只觉额间一凉,却唯独眉间一抹滚烫。
牧熙典倏地瞪大了眼睛。
那热气灼人汹涌,他看不见的,是那金纹昭明。看见的,是施宇祈那闭上的双眼。
牧熙典只觉这一切都很荒唐。
没等他怔愣多久,施宇祈忽的松了手,目光微敛,看不清情绪。
良久,只听头顶上方一声轻笑,却不真切。
“你是——”施宇祈指腹刮过他的脸,回到那被摁红处,走心地压了两下,嘴角一勾:“施家的人?”
牧熙典不冷不热地注视着他,施宇祈的眼里神奇的很,不似有些人眼里纯真里不掺一丝杂质,也不似有些人情深意切,写满了东西。相反的,他眸间气象万千,瞬息万变,一闪而过,看不真切。
他很好奇施宇祈刚刚在做什么?不尴尬吗?不冒昧吗?不感到有什么不妥吗?
可是这些好像通通都没有。
他看不见这些情绪,在施宇祈的眼睛里。
不打算解释什么吗?说认真的,在施宇祈靠过来的那一瞬间,他是有点奇怪的。身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欲要翻涌而出,叫嚣着,却又被他生生压抑下去。这种感觉很古怪,是第一次,尤其在他们额间相触,他感到有什么东西被隐隐召出来了,呼唤着,以至于眉心间的滚烫他后知后觉。
可为什么呢?
他觉得施宇祈不会开口,而他也不敢要个解释。
连纪若都能看出来的,那施宇祈呢?牧熙典想道。
他想,他可能真的有点害怕了。
是因为那后知后觉的感悟力,还是那些残破碎缺的......
牧熙典胸前轻微起伏着,四周静得吓人,呼吸声却清晰可闻,他不清楚施宇祈话里的意思。
却不曾想他这副模样到施宇祈眼里就是另一个意思了。
父亲何时有的私生子?施宇祈觉得好笑。
从看见这个人的第一眼开始,施家独有的直觉使他一下便注意到牧熙典,他有着和自己相似的术法气息,却不纯粹,像是融合了原本有的术法加之施家的术法。
所以,施宇祈才会断定牧熙典是施家的人,术法融合的情况是类比,那源源不断熟悉的感觉分明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体。
对此,他才毫不犹豫地下手,结果也正如他所料,不过更加意外,竟是同源。
想到这,施宇祈看向牧熙典的目光一下子就不一样了,他就这样看了几眼,这才收回了视线。
施家家主竟能换人了。他想。
牧熙典压根不知道为什么上一秒还掐着他的施宇祈突然变了态度,似乎没有了方才的淡漠,甚至于有些......欢快?看向他时眼神认真轻松,倒是让牧熙典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了。
他只得默默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那本子,拍掉上面的灰,假装看了起来。
想不到的,此刻施宇祈一身“生人可近”的气场,悠悠地坐在里自己不远的靠椅上,偶尔往这里看上几眼。牧熙典微不可查地摇摇头,余光中见姬邢加有醒来的迹象,便合上书走过去,逃也似地试图避开这令人尴尬的氛围。
牧熙典觉得自己有必要谴责一下纪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