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挂,但温度却恰到好处,阳光就这么拍在脸上,并不生疼。
牧熙典他们藏在其中一贩卖机不远的死角,虽然附近走动的人并不多。
人稍微多一点的,是在贩卖机前面的地方。学生手中拿着相同的饮料,激奋非常。
额间渗出的细细汗珠昭示着此人的不正常,每一步都好似踏在浮云层上。大抵是天气太过炎热。满不在意地抹开额间的汗珠,周围一切仿佛与他毫不相关,男生目光炙热,他盯着某处。
一个人若是精神失常,歇斯底里至此,总会显得格格不入。
他下巴紧绷着,又踉跄地站起身来,大抵是起身的一瞬间有些眼前发黑了,他试探性地往前迈了几步,眼神空洞。却也不管不顾,直至目光清明,脚步才正常了些,不掩疲惫。
牧熙典有些好奇,只见他指尖微勾,那饮料轻飘飘地挣脱束缚,随即被牧熙典稳稳地接住。
那男生却是慢半拍地抬起头来,维持着手握的姿势,慢慢地扭过头来不偏不倚地望向牧熙典的方向,眼神空洞吓人。
姬邢加微挑眉:“你做什么?”
牧熙典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耸耸肩,“试试呗。”他鞋尖踢开一旁的石子,谄媚地冲姬邢加眨眨眼,“你想帮我?”
牧熙典眼珠子微动示意她不远处,而那不远处有人连扑带跌地就要朝这里跑来。
姬邢加才不管他,笑道:“不想。你让他去。”
她指的是施宇祈,不过牧熙典才没指望这个。一是他与施宇祈相处时间不长,若是纪若的话还好说,施宇祈他实在不敢奢求。
二是刚刚发生的事还在牧熙典脑海中,实在是挥之不去......
但牧熙典只笑骂,叫人找不出毛病:“你怎么这么不讲义气啊?”
说这些话的功夫,那人逼得近了,牧熙典只得搁下玩笑,正欲抬起手来,却见施宇祈袖口红线翻飞,轻语喃喃。
牧熙典半抬的手臂在胸前顿住了。
姬邢加似笑非笑:“欸?”
牧熙典没理会她的调侃,只垂下手,静静地看着施宇祈的动作。
红线穿风而出,越过那胡乱迷茫的盛阳,不徐不疾捆住那男生的两手腕,随后不断展张,白金纹路隐隐凸显,渡光般扶持绳线。
它将那人消了意识,飞掠至牧熙典面前停下,默默等待他发号施令。
施宇祈看了那男生一眼,淡声道:“给你了。”
好不容易平息的复杂情绪冲出江面,此刻落空泼墨,隐隐见晓船翻浪湍。
敏锐如姬邢加懒散地眯了眯眼,一旁静待二人下一步动静,同时一瞳不动声色地泛蓝。
可牧熙典只是如常道:“多谢。”
......
“砰——”
祝判羡手持行雨,对准的虚影“哗”的一碎,生烟袅袅滚散开来,再看那虚影却没了残留碎物。
那人却不急,指尖上枪支悠悠地转了几圈,灵光一闪,将它收了起来。
他的唇角总是勾着的,动作不徐不疾,眼波漠渺横扫一片,端的是一副烟柳悬山,溪流潺潺,而黑靴衬上特定的制服,也是将容颜上的轻佻生生压了下去。
美人点墨无疑是好的,就如画静鲜动,细水无声。
一阵掌声自后响起。
祝判羡眉梢微挑,饶有兴致地循声转去。
一袭墨绿裙袍,珠佩环响,灵促扬长。
双眸化浓雾,提眉帘开。
那人垂腕负手,纯白暗冷袖口下纽扣散开,松松垮垮盖住半边手心,朱红马甲未扣,往里那白衫松松垮垮,被下边袍裙收紧,没有多余的图案,只是走动时隐有光丝浮跃。白皮短靴频频够着少女素踝上的金铃——这是红绿小镇原有的装饰,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那铃铛竟是个不会响的,随着步伐无声柔和晃动着,好一副悠闲气派。
“听闻纪双门下——”她慢慢走进了,耳垂下缀饰的两团绒羽灰白,话语却一转:“当是出类拔萃,被褐怀玉。”
她轻哂:“可谓斗南一人?”
凑得近了,更加看清对方丝毫情态,纪若声音小的很,缥缈寥痕,却一字不落地入耳:“今日可算见着了。”
祝判羡面上却没有什么波动,毫不意外的颔首:“纪小姐。”
却见纪若很轻地歪了下头,眼珠缓缓一转,竟一下笑出声来,“0811,要不要猜猜我的编号?”
祝判羡启唇,话语却没入半空。
“唔。”
有刀刃插入心脏,鲜血裂涌,浸透却不显色,他微愕,却也一动不动。
纪若慢条斯理地抹开指甲盖上的血迹,面上的笑却是假的不能再假了。
她敛了笑容,方才说话时是倾身的,如今收回上半身,冷眼踢开对方离得近了的小腿,抬腕间手心微拢,短刀拔体而出。
叮铃铃——
纪若忽的抬头盯往某处。
漫天飞尘——
祝判羡无视模糊的团流,走到桌子的一角,扔开方才掀起的白布。
教室不大,尘埃浮动,穿梭大大小小的角落,有画具上颜料硬成块,褪色明显,窗布破旧,遮掩着生锈的窗沿,再看光束斜斜打落,白布就变亮了许多,显得异常祥和。
门虚掩着。
有脚步声,不急不躁。
他回头看去,光芒随着推开的门铺面照来,许是背光的缘故,轮廓模糊得很。
他眯了眯眼,辨清来人:“纪小姐。”
纪若直勾勾对上他的眼睛,那打量的目光很容易令人不舒服,但笑容却叫人心生亲近:“在做什么?”
祝判羡抚过一角,光打在薄薄的眼皮上,亮得几乎与瞳孔一色,行雨枪口抵桌,他淡淡笑道:“没什么。”
话音刚落,火花一簇砸向一处。
纪若浅笑,侧身避过,与此同时,短刀抛出,刀尖猛地朝祝判羡劈下!
却见那簇小小火花迅速成团,膨燃燎原,而施术人之间微亮,他将门口堵住了!
“铿——”
行雨抵开刀尖。
柔若绸缎,急如浪涌。
只见短刀被狠狠甩开,震出的气流竟将那火焰势力减了几分!它只在空中旋了几圈,复又直挺追来,其速度之快,甚至叫人未瞧见后退时旋的圈。
少女轻笑,反手一挥,如果有第三人在场,便要惊叹此颠倒黑白化敌为己的能耐了。
但有人不会。
烟雾漫开,视野迷茫。而方才白布掀起的尘团比之相比简直堪称小巫见大巫。
手中行雨不知去处,也不知道属于什么发出的声响回荡空中。
刹那,祝判羡抬起眼来。
竟是行雨自身后而发,绳索捆住来人,顶端的钩子捅向心脏。
“窣”的一声,表皮溃烂开来,紧接着是一瞬焚灰的里肌。
叮铃铃——
强烈的光差晃人视野,祝判羡跨步追出教室。
光更亮了。
走廊,长、空、落。
静。
有人方垂下手,收回了视线,似有所感地回首默然。
矮小的灰墙沉寂光阴,蹉跎岁月,筑成守卫长廊的一角,直直延伸过去。似乎蹭过少女下摆,灰色沉稳,墨绿幽然,沉淀出最不相悖背景。
与那突兀的铃声不同,金属相碰的佩饰音响清灵纯粹,绵延入心。
润润而行,徐徐而长。
风动,声亦动。
就在那尽头,那初端,有着不为人知的较劲。
纪若扫了眼门处,快步走来,敛了情绪,态度殷勤,却笑得十分走心:“又见面啦!”
祝判羡注视着走到面前的纪若,凉飕飕地反驳:“谁跟你‘又’了?”语罢,脸色却微变,但只一瞬便恢复寻常。
“那确实是。”纪若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方向一转,也不管人什么回答,越过他径直迈入他身后的教室。
纪若进门后左右看了眼,但她没指望此人能讲些什么。果不其然,祝判羡只是回身走开,看样子像是在继续方才的探索,全然不在意对方会做什么。
她留了个心眼打量,又一边记下了这间小室的布置。有些脏了的墙上挂着几幅字画,质量高低不一,引人考究。不过它倒不像纪若认知中的教室,空中浮尘很多,可能是常年没打扫的缘故,靠墙多有几张办公桌并在一起,剩下大多是一些绘画工具之类的东西,地上还有几颗篮球。
这篮球看着奇怪,纪若走近了些,忽想到这里大多东西都多多少少不甚干净,唯有一颗篮球粉尘不沾,像是被人经常擦拭过的。
忽的,身后有迅风突卷,直朝纪若的后脑冲去!
呼——
四周霎时暗了,空中浮尘在这短短一瞬间扩散开到一个极其夸张的程度,空气能见度极低,即便如此,仍有人黑衣革靴,指尖火花短簇,所开之路浓烟滚烫,热风卷卷。
竟是将这空气搅得不能再浑了。
可美人挑花探路,唇角慢慢勾起,驻足抬颌,火早将空气灼得沸热,拽住他的衣角,飘飘摇摇,气流自此中心而旋开,那透亮到有些邪气的眼睛便也觉得没什么了。
烟尘模糊的不仅是视线,连带着周围的声响都不甚清晰了。
恍恍间,有人轻笑一声,宛如无声掷下的一枚石子,层层涟漪荡开,不禁仰头寻找处。
有人沾花自飘渺,有人一笑开千愁。
围路迷茫。
恰逢清氧。
“我都快怀疑自己了。”少女笑声愉悦,绕梁徘徊,却不见人影。“幸好。”
这两个字刚刚落下,极有分量似的,中间那人反手一挽,四周声音瞬时清晰了许多,再看他两指微抬,做出一个击枪的手势,行雨顺势而现,牢握手中动作利落,绳索便已抛出,直打某处!
咻!
纪若一个侧身躲过了来物,烈火焚烧带出的气体吹起一缕垂落耳边的乌发,她五指并张,目光微凛,刹那间,血红阵盘轰得一声开启,再一闪,却是分裂开了,形成四五个较小的阵盘,不同方位鬼魅般移现。
那惊心动魄的血红色潺潺流动,一时间,腥风血雨,烟雾竟散!而那阵盘探出了条条烙火的绳索,空中铁锈味弥漫开来。
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祝判羡踮脚跃起,此时室内清晰得很了,行雨抬鞭似的飞舞,那呼呼的声响真像极了狂风大作时门窗缝急窜而入的气流响声。
奇怪的很,一条绳索对上数百条烙铁炼成的铁索并不落下风,一片血红中黑雾隐隐,不像红裹挟着黑,倒像是黑在主导着红。
红与黑交相映辉,却别有一番庄重肃穆之气。
一角,纪若抱臂看着半空中的人,眼中一丝疑惑闪过。她召刀而出,短刀先是随手起手落,而后宛若一离弦而发的箭,光团中拆缝直插!
祝判羡眼波微动,行雨发出一声兴鸣声,宝蓝色泛滥了枪支,连带着那滴要像不像的水滴盛满了晶蓝色的光芒,霎时间,绳索抽条似的增长,与此同时,邪魔一般的黑爬上了整条绳身!
四周暗了下来。
不再是不痛不痒的小小花火,滚烫烈火沸沸而烧,空气中铁锈味更浓了,法阵发出滋滋的声响,似要与祝判羡作对,残留的烙铁以更为癫狂的速度朝祝判羡拍打过去。
行雨却避开它们,灵巧穿梭其中,其虚影形成保护姿态,将主人牢牢护在其中。它不是毫无目的的,仔细看,会发现它朝向的正好是纪若的方向!
正好与那把短刀相撞!
铿——
尖锐有力的金属碰撞声令人头皮发寒,但战场中间的二人却丝毫没有停下之意!
就见纪若无意识地舔了舔下唇,突然,她“嗯哼”一声,指尖先是一点殷红,而后鲜血源源不断地渗漏出来——她将指尖生生咬破了!
嗜血的疯狂因子使得她眼睛明亮得非常,唇瓣抹上一层惊人的幽红,但见法阵更红了,犹如满堂牡丹齐放,唯有天香缠眷,艳色倾国。
笑眸倾城,名花倾国。
烙铁如毒蛇出动般肆虐而出,场面顷刻转守为攻。法阵不再自主的选择进攻策略,这次有了施术人的指挥,即刻转为上风。
铁锁以更为刁钻的角度倾巢而出,剩下的铁索并不多,但纪若却没打算再次召集,每条都有轨迹地争露锋芒,但有彼此配合,若是有心人便可看出,这些烙铁的轨迹及布局又是一个诡异莫测的法阵!
它们有的各占某角,却不失动作,交相配合,有的忽守忽攻,很快便使阵中人少有疲怠,此天衣无缝的指挥方法俨然与方才的不同,难以想象须以何种思维构局。
“不对啊......”那布局人竟还有心思喃喃自语,少顷又舔了舔唇,“怎么感觉这次有点像?”
她歪了歪脑袋,眯眼看他。那人蹙着眉,却也赏心悦目,只是有点冷,她略迟疑一瞬,主动开口:“0811,你来这做什么?”
说来也巧,她从那间所谓的医务室走出来,发现这间小房间位于一栋教学楼一楼处,便也顺势出了这教学楼看看,谁料楼外还有楼,眼睛数了一下,光是这一所学校,便有三栋教学楼,更别说是生活场所之类的地方了。而她所在的地方按分布来算,恰好是第三栋。本着不偏不倚,公平居中的原则,她迈进了第二栋教学楼。
没错,中间的,第二栋,接着便是这些毫人心神的麻烦事了。
那边的祝判羡似乎朝这里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若感觉他出手的动作好似慢了一瞬,“纪小姐。”他“嘭”的甩打开一条铁绳,冷冷道:“我有名字。”
“哦。”纪若毫无歉意地笑了一声,不顾对面那要杀死所有人的一副冷脸,“那你说说。”她将指尖最后一滴血抹至唇珠上,不紧不慢地挑了下眉,“名字。”
法阵不再那么鲜红了,攻击力也不再强悍,像个初步社会,自由发挥随机应变的小东西,晃头晃脑,洋洋得意的与祝判羡打交道。
他斜睨了一眼,收绳落地,无形中护罩大开,他在离纪若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想知道?”
纪若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他才笑了一声,声音温柔如月光眷恋而缠绵:“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
“纪小姐。”
虚影一闪,纪若微微侧身,堪堪擦过脸颊,一下秒,一只手抓住了行雨的绳索。
黑气从那只握拳的指缝间不断渗出,有银光映下,纪若另一手拿起短刀,说是短刀也不短,刀柄琉璃剔透,足有巴掌大小,更不要说比刀柄还长的刀身了。对着地面刀尖缓缓抬起,直指面前这个人。
双方大概静了有那么一瞬,短刀猛地直冲前方,与此同时,那绳索迅疾抽走,强大的摩擦力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所滑之处留下一长条猩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直至快滑到底了纪若才松开手,一跃至门外长廊,此时室门大开,遥遥相望,好像两人之间的距离只隔了一道门槛这样简单。
突然一声很轻的笑容。
祝判羡不解地抬眼,像是不认识这个人似的注视着她。
“0811。”阳光氤氲了视线,朦胧而模糊,但能看出此人是笑的,只听她说:“原来你是真的。”
祝判羡顿住,迟半拍地抬起那握着行雨的手,绳索并没有被收回去,而是垂落拖地,他盯着上面血迹看了几眼,随后意识到什么,行雨微微颤抖,绳索无师自通般卷了起来,不等人反应将祝判羡捆住。
再看不远处的纪若,分毫不移地站在那,安静极了。
她道:“见到第一个‘你’时看出是假的,解决掉了,避免又来一个假货,再一次遇见时本打算还是一样做。”
怎么做当然不言而喻,祝判羡不想问,没理她:“解开。”
纪若无视他眯起眼来掩藏不住的危险,自顾自的又说道:“但鉴于我对你零基础的了解。”她顿了顿,走心地笑道:“便多观察了一会儿。”
空气中血腥味愈发浓了,祝判羡皱了皱眉:“什么东西也往我这抹。”
“哦,忘了。”纪若挥挥手,像是根本没把这当回事一般,继续道:“最后一刻我听到一阵铃声,我猜你应该也是。”
行雨恢复正常,但那人的表情却一刻也没好过,“听见了。”他收了行雨。
“那又如何。”祝判羡笑得凉薄,“第一次见你时,我想都没想就解决掉了。”
他笑意不深,却讥讽,但又实在看不出不耐烦。
“是吗?”纪若看着他轻轻一笑,顺着他的话意有所指地讲:“难怪这次要好好想一想。”
她语气淡淡:“毕竟没办法想都不想就解决掉。”
“铃声。”他忽然说,“之后出门便看到你了。”
纪若“唔”了一声,“与我一样。”
说完,两人便静了下来,彼此都没有什么话可以继续,却依旧站在那里。
有风拂过,轻柔得不像话,好似等候归家稚子的娘亲,一遍一遍地抚摸他们疲惫面容,柔声呼唤着,给予一个渺茫的拥怀。流水潺潺,连带着远边的云雾也都淡了些,看上去更轻了。此刻是最静谧美好的时候了,似有似无的童谣轻声哼唱着,那是门口女妇慈和哄着摇篮中的新生儿。小孩子睡了,便安静了,面上却不老实,微微半张的小嘴不禁令人联想平日里讨要时的嘟哝。鸟儿依偎着,野蝉也静了,风也停了,唯有也飘飘渺渺的乐声徘徊着,时悠时扬,待到意识到时乐声已经响了有一会儿了,浮躁、焦急、不安、激愤,统统虚无了,那是一种过分祥和、过分悲悯、过分孤寂的情绪。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忽的,琵琶声大扬。听不清晰的乐声此刻渐渐拨开了面纱,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前,那含糊的曲调被撕开了一个大口一般,敞露面前,像是藏匿多年的奇珍终于暴露天光,映照着周围人一副“原来是这样”的面孔。
死寂,安宁中的死寂。
“砰——”
纪若循声扭头。
“砰——”
一扇又一扇的门,有的开了,有的关上,像是听到某种暗号即刻执行一般,毫不犹豫地狠狠砸下。
砰——
砰——
砰——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琵琶声不停,乐声不断,开关门声不停地响,频率近乎一致,有规律地踩在节拍点上,便听一下又一下,那乐声不再悠扬了,带着厮杀的较劲化作利刃刺人胸膛。
格格不入的,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步伐声好奇、怯懦,又似乎带着些隐秘的急切,正大步地向这走来。
纪若有些愣住了,那声音循不到方向,找不到源头,夹杂着些许情绪,悲怮、不解、茫然,压进她五脏六腑,强迫着她共鸣。
她聆听着,术法流水般配合使出,却看不出痕迹。从祝判羡的角度,那人无动于衷般站在那里,嚣张得不可一世,似乎什么难题都能迎刃而解,裙袍张扬,是这危急中唯一的幻色。
他不打算插手她做什么,多年来对危险的直觉越发敏锐,这不过几瞬间的功夫却在此时不断地被拉长、拉长,时间是宝贵的,是有些人必须要抓好的。
乐声还在继续,脚步声越急了,越近了,祝判羡能听出,他们距离本不长,不出几步。电光石火间,祝判羡抓住了什么。
行雨应想而出,近乎光速般掠出。
砰——
门关上了。
而被捆住的纪若像是看不到这条绳索般,透过窗外隐隐血光散射,祝判羡再清楚不过,那是他不久前刚见识到的阵盘。
而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恰恰停在正中央,挡住了底下缝处的微光,木质的门发出不堪的声响,有人抓挠着,他们沉默听着刮声,急促不甘,像是留下了一道有一道爪印,在琵琶声与砰砰声中相互交接着,悦耳与嘈杂,一丝古怪悄悄露出头,慢慢弥漫开,心机地掩盖自己,呈现出的正常叫他人放下警惕。
没一会儿,乐声停了,门外也没有动静,血色早退了,唯有那缝中的阴影似任风吹雨打屹然不动。
行雨不知什么时候松开的纪若,沉默熟悉地重卷而来,纪若指尖动了动,没说话,走到一处办公桌旁,倚坐上去。
“你方才在做什么?”祝判羡先开口,要不是对她有一些认识,换个人他都会认为是不要命的做法。
“你感受不到,对吗?”纪若答非所问,“那脚步声。”
祝判羡沉默着。
“真奇怪啊。”纪若喃喃道,“从我踏入这栋楼开始。”
她转向祝判羡,“你是进的中间那栋楼吧?”不是一开始便出现在这里,是主动进入的。
祝判羡看了她一眼,答道:“是。”
“那首曲子,该是对应这一面的每一扇门,而对面的,一扇都没有动。”
教学楼是一个封闭的环围起,他们在北面,与之对应的南面,布局几乎相同,却没有任何动静,像是被定格了一般。
“那好。”纪若说,“知道一层几间吗?”
祝判羡无所谓地抱臂站在那,指尖一下一下地点着胳膊肘,配合着说:“五层,下面不算,天台不算,五间,从西面数,第一间一扇门,像这间,其他两扇,四间。”
“谢谢。”纪若手虚托,腰间那本小书籍飞至面前,镀上一层隐隐的血光,随之变大,落在掌心中,停在翻开的一页上,空白。“有特殊的吗?”
祝判羡嘴角扯了一下,答了:“这层西边,有广播室,上层,西边,办公室,再往上的西边...”
祝判羡停了一下,纪若沾着血写东西的手顿了下,抬起头来对上祝判羡的视线,他先是瞥了一眼那书籍,才将眼球转了回去,悠悠补上后面半句:“直到第五层,都是。”
纪若笑了声,继续提手,“谢谢了。”
祝判羡皮嘴角一勾:“纪小姐,生死关头不言谢,如今渺渺几句便客气上了,还是对你来说——传递情报更重要些?”
纪若抬头,凝视了他一会儿,随即像没有听到后面的话一样,莞尔一笑,清眸明朗,“要是你于水火,我也不会弃你于不顾的。”
闻言,祝判羡笑容都有些假了,“......你还是说谢谢的好。”
“是呀。”纪若开心地眨眨眼,然后当着他的面收敛了笑容,扭头继续写着。
祝判羡:“......”
祝判羡目不斜视地盯着纪若,盯到连他都觉得自己有些无聊了,就听见纪若头也不抬地开口:“这里发生过什么?”
祝判羡静了一瞬,道:“没去看。”
那边似乎在对话,纪若停下,转向他,沉默一阵,“这里...大约,发生的是416没审判的事件。”
祝判羡没说话。
416不审判的情况很多,最常见的无非是事件模糊,是非难断,专权禁审这些。
所以很难猜准其中缘由。
祝判羡啧了一声:“蔽月谷改过自新了?”
纪若看了他一眼,“没钱请不起蔽月谷。”
“这可说不准。”祝判羡眼珠子慢悠悠地转动,煞有其事地开口,“你想啊,416没审的是不是常有人请蔽月谷?蔽月谷是不是每次都接下?然后是不是每次都会死几个当事人而且416抓不着?”
说到这里,祝判羡说书人卖关子似的停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模仿谁的语气,“简直闲的。”
纪若笑了:“这话牧熙典讲的吧?”
祝判羡赞许地看了一眼,似乎觉得纪若还挺聪明。
“可不是?”祝判羡悠悠道:“蔽月谷杀了人还得我们这些跑一趟。”他神情颇为嫌弃,也不知道在对416还是蔽月谷,“麻烦。”
祝判羡说的也不错,他没想起的是,蔽月谷杀人穿着的白衣斗篷,兜帽罩头,张扬肆意与416执行任务时一身黑装,悄无声息,不知吓死背后多少人。
他同样没感觉到的是,就在没一会儿前两人阴的阴,损的损,这会儿竟说起笑话来了,也许是四周过于寂静,也许是纪若指尖的血过于猩红,又或许是某人难得流露出的真情实感,双方少见的放下锋芒,只平静地、无声地待在这一小小方室。
纪若微微一笑:“蔽月谷肯定没接这个。”
祝判羡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纪若垂下眼皮,想了一会儿道:“若是接了,我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话说的也是奇怪,叫人找不清逻辑,不过祝判羡还是点点头:“也对。”
纪若被逗笑了:“你也太给我面子了。”
祝判羡睨了她一眼,随口说道:“不用谢。”
纪若摇摇头,笑了一会儿,又重新开口说:“如果说这是曾经发生过的,那还没那么麻烦。”又想到祝判羡才讲过“麻烦”二字,顿了下,才道:“施宇祈与我讲,这里更像是个梦境之类的地方,又或许是臆想,毕竟这里的东西基本无实物,他能感知得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刚刚想的这点线索倒是有点作用。”
祝判羡“嗯”了一声,“然后?”
“听说他们抓住了一名少年,打算试试。如果有什么发现的话我就与他们讲,反正这楼我看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了,不如看看能不能推推发生过什么,施宇祈或许见过这份事案。”
祝判羡挑眉看她,示意她朝门口看去,看好戏般:“怎么推?”
纪若耸耸肩,坦诚开口“随便了。”随后又想到什么,“不过我有事怎么找你?”
祝判羡认真地看了她半晌,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才道:“你能有什么事?”
言下之意便是,苦力活他是不会被打发做的。
纪若眨眨眼,语气轻轻:“我当然没什么事,我是担心你啊,毕竟你遇到麻烦可能会想都不想就解决掉一个人。”
祝判羡:“......”
纪若好笑,装作没看见祝判羡的不理会,当然,祝判羡也注意不到背后某人“善意”嘲笑的嘴角。
什么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