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还是江哥料事如神。”今日午餐时段，江渝没有去食堂解决，而是请小贾去外面吃饭，顺便聊聊砂砾娱乐新增的投放计划。小贾对江渝提早的判断，赞叹不已，江渝则笑笑，说他尽爱拍马屁。

    两人说笑着回公司，远远便看到公司门口停着一辆豪车。一个西装笔挺，头发半黑半白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小贾看着那人，忍不住感叹：“这又是哪家大老板，来找我们投放广告？”

    江渝又笑，老成地说：“你等等再感叹。因为还在里面的那位才是真正的大老板。”

    他们放下脚步，偷偷打量。果不其然，小贾看到那西装笔挺的男人一直伫立在豪车旁。过了一会儿，车门再次打开，他弯下身来，请出了车子真正的主人。

    从车上走下来的那人满头白发，一件宽大的素色T恤套在肥胖的身躯上，手上捏着一串佛珠。

    江渝见过这个人，或者说，他梦到过这个人。

    他就是那家著名食品公司“味爵”的创始人，也是故意在梦境广告里插入“命案家属宣言”的扑克牌连环杀人案最后一案的受害者家属，萧旅。

    “老板，这边。”他的助理轻车熟路地带他进入了梦广时代的大厦。

    “怎么没有营销专员在门口接待这位老板？”小贾皱眉道。忽然，他也想起了他是谁，于是说：“哦，是他啊。擅自在梦境广告夹带‘私货’，害我们公关部鸡飞狗跳，怪不得上头没安排人接待他。”

    江渝没有接话，但是却在心里笑小贾单纯。

    萧旅在梦境广告里夹带私货，的确害苦了梦广时代的公关部。因为按照规定，梦境广告是不能出现这类让民众产生恐慌的内容的。梦广时代也因此受到了巨额的处罚。但奈何萧旅的公司“味爵”是个大企业。为了继续从他们手里赚到广告费，梦广时代可不会坚决表示，自己不再与味爵合作。

    可如果再安排营销专员点头哈腰地接待，梦广时代的员工会怎么看公司？毕竟他们可是因为此事，辞退了一批相关的人员。

    所以，上头的领导可能在私下里告知了萧旅，他们不会安排营销专员一事，而是让萧旅的助理提前熟悉公司的路线，带萧旅上去，跟领导层详谈之后的合作。到时候，高层告知底下的员工，萧旅替公司缴纳了处罚金，并在公司投下了巨额的广告费用，求着公司继续做推广，而非公司求着他们来投钱，那么底下的员工也就不会有太多的怨言。退一步讲，就算有怨言，他们也可以以“命案家属破案心切”为由，博得同情，让大家不好意思再议论。这一番操作下来，高层的脸面保住了，公司的业绩保住了，萧旅的广告投放渠道也保住了，一举多得。

    虽然这不过是无凭无据的揣测，但江渝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猜错。

    他和小贾在萧旅和助理上楼后，才走进了公司。

    两人在电梯里分开，小贾继续去推送部上班，而江渝决定去请个假。

    “为什么请假？”

    “身体不舒服。”

    “哎呀，你可要多保重身体啊。对了，小江，关宇杰的梦境广告，你能不能让推送部再往我的梦里推一次？”

    人事部的刘姐开玩笑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江渝乘电梯下楼，把工牌收进了口袋。

    他的确身体不舒服，但他请假，另有原因。

    江渝看向停在公司门口的那辆萧旅的豪车。能让一辆车一直霸占着公司门口的位置，萧旅的面子果然很大。

    江渝一边想着，一边在门口等候起萧旅。

    半个小时后，在助理的指引下，萧旅从大厦里走了出来，手上依旧捻着那串佛珠。

    “萧先生。”江渝赶紧上前，却被他的助理拦住。

    “请问你是？”那助理露出凶狠的眼神，想要先威吓住江渝。

    江渝不惧，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萧旅。

    “萧先生，我也是扑克牌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家属。那名凶手杀的高中生，是我的姐姐。”他急急地解释道。

    萧旅闻言，松解了紧皱的眉头。

    “阿彪。”他挥挥手，让助理放江渝过去。

    江渝看了一眼公司门口走动的人群，低声道：“萧先生，我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旅思索片刻，点头同意。他们一同往旁边走了几步。

    助理阿彪想要跟上他们，萧旅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手势。

    “小兄弟，你说你姐姐也是那起命案的受害者？”

    “是的。”江渝舔了舔嘴唇，急急地说道，“二十年过去了，我依旧没能找到凶手的线索。之前很多同我一起调查的命案家属，也都不再查下去了。我以为您也是……但没想到，您居然没有放弃。所以我就想问一问，您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与我共享。毕竟您应该比我更有人力物力财力去调查此案。”

    “小兄弟，说来惭愧。”萧旅捻动佛珠，说，“其实案件刚发生后的几年，我也追查过这起案子，但都没有什么线索。后来的十几年，我便也停止了调查，所以我手头并没有更多的线索可以与你共享。”

    江渝有些惊讶，他以为能做出梦境宣言的人，应该同他一样，默默追查凶案多年才对。

    萧旅看到他的表情，似乎猜出他在想什么，解释道：“虽然十几年没有进一步调查，但是我对亡妻的感情还是留存在心的。如今，我年事已高，身体又抱恙，我想死前，再为亡妻做件事，让我好安心去见她。不然以她的性格，肯定要在地下怪罪我的。所以我才会斗胆利用梦境广告，约凶手见面。可惜，我即便如此挑衅那凶手，那凶手最终还是决定做缩头乌龟，没有现身。这样一来，我便也放弃了。”

    “您不想再继续调查下去吗？”

    “我何尝不想……只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萧旅顿了顿，看向江渝。

    江渝若有更好的办法，他早用了。他愣神片刻，最后不死心般地说道：“或许我们还可以利用梦境广告，逼一逼那个杀人魔。”

    “哦？”

    “我们可以向大众推送，死者索命的恐怖梦境。凶手若是梦到，说不定会被吓得投案自首。”

    “小兄弟，你刚才那么在意门口来往的员工，我猜你应该是在这家公司工作吧？”虽然江渝没戴工牌，但萧旅还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他看了一眼梦广时代的大厦，继续道：“你应该知道，法律规定，你们公司是不可以推送引起大众恐慌的梦境广告的。而且你说的这方案，未免也太小儿科了点。十恶不赦的凶手，会因为被你这梦境吓一吓，就投案自首吗？这也太异想天开了点。”

    江渝何尝不知道刚才这个临时的提议有多荒唐呢？

    他只是时日无多，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而这头，萧旅还在解释：“我之前为了亡妻，已经冒过一次险了。我在梦境广告里，挑衅凶手，虽然让一部分人不满，但绝大多数人同情我的遭遇，并未对我、对我的公司产生反感的情绪。但若真按照你的方案去搞一次，到时候很可能不仅没逼出凶手，还让大众因为这噩梦而不开心。于你于我，于味爵于梦广时代，都会是重大打击。如果你因为我有钱，先前又利用过梦境广告对凶手发表宣言，所以今天找到我，想让我帮你完成这计划，那你真的找错人了。”

    江渝此番临时堵萧旅，是因为以他的身份，平时很难见到他本人。他必须抓住他出现在公司的机会。结果因为太急，他没想到好的方案，最后落了一个“不靠谱”的印象在萧旅脑海里，这让江渝倍感后悔。

    一种被客户退单的挫败感萦绕在他的心头。

    “小兄弟，在这个大家都遗忘扑克牌连环杀人案的年代，你还一直坚持追查凶手的决心让我钦佩。但我们已经用尽了办法……或许这案子终究就是悬案了。”萧旅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想起他刚才的焦急，叹了口气道，“你年纪还小，不要一辈子活在这个执念里。”

    “我……”江渝刚想说什么，萧旅的助理就走了过来。

    “老板，你安排的会议马上要开始了，我们得回公司了。”

    “好的。”萧旅最后看了江渝一眼，捻着佛珠起身，离开了。

    江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是一阵胃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