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婷婷虽然是个小鸡身板,那天回来后却没有病倒。我不由感谢上苍,好人有好报。
我一连病了三天。
这三天里,上司一直在微信上“慰问”,实际上是催促:“病好了没,药吃了没,明天能不能上班?”
我只好答:“快了。”
这天,邱婷婷回来,说上司今天又问她,卢若烟的病快好了没有。
“打工人的命不是命。”邱婷婷说,“若烟,快起来,这里有一只窑鸡,咱俩一人一半,先给你一条腿。”
她把一只鸡腿伸到我眼前。
油乎乎的鸡,散发着肉香。
我坐起来接过:“你哪里来的鸡呀?”
邱婷婷吃得含含糊糊:“杜司康给的,说是从老家带过来的,他妈做的。”
“杜司康回家了?”
“嗯呢,就上周六回的家,昨天才来的公司。你说这关系户就是不一样哈。”
“对,你吃着人家关系户的鸡,还要说人家坏话,真是硬气哈。”
邱婷婷被噎住了,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
“我要告诉你一件大事。”她转过头来,神神秘秘的。
“什么?”
“这次他们催你赶快上班,是有个团队任务,就正好我们三个,我,你,杜司康。”
“我们去干什么?”我说。
“去当‘卧底’。”
“啊?”我还想再问,邱婷婷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言外之意是不能再说了。
第二天,我架不住上司的催促来到公司,却被告知立即前往本市下属xx县,要和邱婷婷、杜司康一起去。
“xx县有个面包厂,糊涂面包,吃过吧?本地老牌子了,你们要去那里做个采访。”
“采访谁?”邱婷婷问。
“这个,你们到了之后再做决定。”
“给配车吗?”杜司康问。
“啧,坐个动车就去了,年轻人,不要这么娇生惯养。”上司斜眼瞪了杜司康一眼。
虽然行政区划里,xx县归属本市,可距离却不算近。
当天,我们三个人回去收拾了一下东西,就集合了。
我和邱婷婷背了个包,里面装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品,杜司康则是什么都没带。
“你连衣服也没拿吗?”邱婷婷问。
“嗐,最迟后天就回来了,衣服不够穿了再买呗。”
“少爷。”我和邱婷婷竖起大拇指。
坐了一个小时的动车到邻市,天色已经晚了。
我们找了个附近的酒店住下,我和邱婷婷住一间,杜司康住一间,就在我们隔壁。
把东西放好后,我们仨一起去搓了顿烧烤,然后去江上吹了会风。杜司康提议去城里转转,我也有这心思,看向邱婷婷。
邱婷婷正在划拉手机,很认真的样子。
我凑过去看,这家伙正在搜索xx县的风土日志。
“看这有用吗?”
“不知道啊。你说他要我们采访什么?怎么还没有把受访人的微信发过来,这都什么时候了。”
提起这个,我们三个唉声叹气,瞬间没了兴致,很快回酒店了。
洗完澡出来,邱婷婷还趴在床上滑动手机。
“若烟,这离八仙桥很近啊,我们到时候要不要过去玩玩?”八仙桥是全国闻名的5A级景区。
“估计累得没力气玩。到时候再看吧。”我整理了一下东西,拿出明天要穿的衣服,上床睡觉。
糊涂面包厂在xx县的一个村,我们到了那里才发现人迹罕至。
我们仨打的出租车过来,一下车司机就走了,留下我们面面相觑。
现在是早上十点。
我们起得早,路途中我给上司打了几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受访对象都没有,如果人家不愿意接受采访,我们怎么办?
“主题也没有,不会要我们自由发挥吧?我们目前好像还没这个本领。”杜司康掏出卫生纸在擦汗。
“领导来消息了,”邱婷婷点开手机,一字一字念,“之前糊涂面包厂因为面包变质被举报了,这事后来被花钱了了,你们去做隐性采访。……什么,暗访?”
“我们要做调查记者?”我说。
“全国调查记者才多少人,这不玩命呢嘛?”杜司康说。
沉默一番后,我们都在后悔,没有包个车来这里。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既然是暗访,至少要在这待几天。在地图上搜了一下,村里连个宾馆也没有。
我们几个只好蹲在路边,在网上找包车司机。
此时太阳已经高高悬挂,我们找了棵树,旁边正好有几棵树桩,可以坐上面。
杜司康说包车司机他来联系,他朋友多。
我和邱婷婷只能看着路边。此时一辆三轮车经过,一个老汉探出头,回头看向我们。
杜司康确实没吹牛。很快,包车司机就联系好了,说是下午到。
已经是正午,我们进了村,找了家小饭店吃了担担面。
吃完饭后,我们绕着糊涂面包厂走了一圈。
厂子挺大,好几栋六层高的小楼,从外面看,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的。这几栋楼里,唯一有标识的,就是员工食堂。
此时食堂有人进进出出,穿的都是白色的工服。
或许是太显眼,隔着栅栏,有人朝我们看过来。
我们落荒而逃。
下午,车来了,我们决定先去县里订个酒店,先住着,再想办法。
是杜司康开的车。
我说:“我们这几个人太显眼,要想办法混进去。我看了,他们正好在招聘。”
我把手机递给邱婷婷。
“我去吧,”杜司康说,“我是男的,展现一下绅士风度。”
于是第二天一早,杜司康就在我们的目送下进了面包厂。
我和邱婷婷坐在车里等,车里闷热不透气,我们开了窗。
中午的时候,杜司康发过来一张图片。
是一张自拍。他穿着白色的工服,脚上也套了鞋套,对着镜头比了个“耶”。
然而就在杜司康进面包厂的第二天下午,我们开始联系不上他了。
一直等到这晚凌晨,我和邱婷婷睡了一觉醒来,浑身腰酸背痛,他还是没有回复消息。
我们觉得不对劲起来。
第二天一早,我和邱婷婷站在门口,跟保安说,我们是杜司康的朋友,有事要找他。保安放我们进去了。
这时,正好有一个穿着西装的人经过,看起来像是这里的领导。他一脸狐疑地盯着我们,邱婷婷撑不住,上去坦白:“你好,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杜司康的员工?我们要找他。”
男人站住了。
他说:“你们跟我来。”
然后朝一栋楼走去。楼基本都很新,糊涂面包厂虽然名气不小,但成立没多久。一路上,我都在默默观察环境。
他把我们带到了二楼一间办公室,让我们坐下,一人倒了一杯茶水。
我猜,杜司康一定是偷偷拍摄,被发现了。
邱婷婷说:“我朋友人呢?”
那男的也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并不说话。
“你们是记者吧?”
“我们只是一家小公司的实习记者,还没转正,这是我的记者证,”邱婷婷从包里掏出证件,晃了晃,“如果有冒犯到你们,我们道歉。”
对方哈哈一笑,靠在椅背上:“冒犯?你们的人昨天刚进来,今天就被发现手脚不干净,你们以为过家家呢?”
“那要怎么样,你们才肯放人?”我说。
“把你们的手机留下,今天就可以走人。”
“他没有给我们发任何东西,况且,我的手机里有很多重要文件。”邱婷婷说,我扯了扯她的衣袖。
“看在你们还是学生的份上才让了一步,别给脸不要脸。”
对方气势逼人,我和邱婷婷确实不是他的对手。
我把手机放到桌子上,推到对方眼前:“现在可以放人了吗?”
“还不行。我要搜一下身。”
“什么?”
“你就不害怕我们报警?”邱婷婷说,不知是恐惧还是气愤,她浑身都在抖。
“你们敢报警吗?记者也要讲究程序正义的,你们跑来我们公司偷偷录像,就合法了?”
“可我有拒绝你搜身的权利。而且,搜身,怎么搜?”我说。
“把口袋全翻出来。”那人说。
万幸,不是什么别的。
和邱婷婷走出这个门时,她依旧浑身在抖,还抖得更厉害了。
“这是我这辈子最屈辱的一天。”她说。
我捏了捏她的肩膀,扶着她下楼。
走到楼下,才看见了杜司康。
他耸着肩驼着背,如果不是头发短,此刻一定是鸡窝头。
看着他那副模样,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走到跟前,才发现他的脑袋破了,在流血。
“他们打你了吗?”我大惊。
“走,到车上去说。”
他走在前面,我发现他的手臂上长长的一道干涸了的血迹,腿也是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