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见卢肃峰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天他突然打电话过来了。
我给他的银行卡转过去了两千块钱,给他发微信:我忙着呢,在上课,钱给你发过去了。
可他依然在打。我赌气没有接。
到了下午的课堂上,他又打了过来,一个接一个,震得课桌嗡嗡响。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一接电话,我劈头盖脸:“卢肃峰,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卢肃峰只是赔笑:“就想听听我闺女的声音嘛。”
“钱是不是不够?你要多少?”我说。
“跟你爹能不能不要老是钱钱的,我现在有钱呢,刚给你舅舅借出去一万块呢。”
“你给他借出去一万块,他连工作都没有,拿什么还。你把我刚刚给你的钱给我还回来。”我说。
“你还小,人都有个难处,你舅舅生病住院了,人家开口,我总不是不借的。”
我冷笑:“当初我妈难产,我舅舅可是一分没有,如果当时有你这样好心的亲戚就好了。”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说错话了。
我妈当初难产,家里没钱,好不容易送到市医院,人就没了。这是我爸一辈子的伤痛。
卢肃峰的声音果然落寞了:“丫头,好好学习,下次我来学校看你。”
正是八月,天气已经没有那么热了,我挂断电话,从教学楼往宿舍走。头顶的天空突然“轰隆”一声,我抬头看向天,青灰色的云布集起来,只有中间的缝隙里透着惨白的天光,豆大的雨滴落下来,空气中闻到一股土腥味。
这是三伏天以来的第一场雨。
心情简直就像这雨一样糟糕。
回到宿舍,邱婷婷在哭。
宿舍里面没人敢说话。舍友悄悄告诉我,邱婷婷的网恋好像失败了。
看她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抽一抽,我也不敢多问,洗漱完,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才坐起身,开始写今天的作业。
外面的雨下得大了起来,雨滴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像是跳动的鼓点。我打开台灯,在这场交响乐里昏昏欲睡。
邱婷婷幽幽的声音从床边传来时,我正梦到一个恐怖片里的情节,还以为是索魂来了,吓了一跳。
我拉开床帘,她正披头散发脸伸过来:“作业写完没有,借我抄抄。”
“开放式题目,你咋抄?”
“借鉴,借鉴一下。”她赔笑,看起来更可怕了。
我把作业扔给她,她嬉笑着走了:“为男人伤心,才不值得呢。”
我探出头:“你跟他怎么了?”
“啥也没有啊,就是不回我了。估计是看上哪个比我好看的网红了吧。”邱婷婷掏出自己的作业,开始翻书。
“那种搞艺术的男的很花的,要么就是gay。尤其是网红,更花了。”一个舍友说。
我没有参与这个话题,闷闷不乐地盖上被子,准备睡觉。
距离跟伍钧见面已经过去了十几天,他上周并没有邀我去他家。我点开手机,没有看到新消息。
到了周五,伍钧的消息突然发了过来。
但是这次不是去他家。
“我明天下午参加个活动,大概六点结束,你在市体育馆门口等我。”
于是周六的下午四点,我就出发了,到体育馆门口时,才五点半。我提前查了查,今天市体育馆举办的是娱乐圈颁奖晚会,门口停了一溜的保姆车。
浑身出了一层薄汗,我去旁边的小超市买了跟冰棍,冰棍吃完,一直等了半个小时,我还没有看见伍钧的身影。
看着面前那栋体育馆,我读高中的时候还没建成,很现代的设计,现在已经成了这座城市的地标了。
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欲望,那就是进体育馆看看。
这里面此时汇聚着各界名流,那会是什么样子呢?
进了体育馆的二楼,门口有安保人员看守。见我上前,他们问我是干什么的。
我说,我是今天受邀的实习记者,他们扫视了我一眼:“摄像机呢?”
“在里面,我刚出来上了个卫生间。”我说。他们放我进去了。
一进侧门,入眼就是会场。台上有一个女星在讲话,我并不认识。
我找了一个自认为不显眼的位置,身边并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开始在人群里寻找伍钧。一圈扫射过去,却看到了很多在电视机上耳熟能详的面孔。
他们穿着礼服,珠光宝气,有的坐在会场中心跟人交谈,有的在一旁,造型师在给他们整理头发。
那□□谈的人堆里,我找见了伍钧。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在一排百里挑一的脸庞中,一点都不落下风。
我觉得,他能这么火,有一部分脸的原因。
他靠在椅背上,仰着头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话筒里伍钧的名字,主持人邀请他上台。跟“伍钧”一起说出口的名字,听着很熟悉,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看到伍钧跟一个女生一前一后上台了。
那女生分明就是那个气质很特别的模特。
两人站定,主持人捧场:“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另一个主持调侃:“不往近站一下吗?中间也有点太宽了。”
模特拿起话筒:“这样就好,谢谢。”
伍钧没有说话,不做回应,像是没有听见主持人的调侃,直直望着前面的方向。突然,他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主持人开始走流程了,没有人注意到,伍钧抬起手,看着我,比了一个数字“六”的手势,在耳边晃了晃。
我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然后在人群中浑水摸鱼,跑出去了。
他叫我在外面等他,等他出来了,会给我打电话。
出了体育馆,我没地方去,去了对面的一家麦当劳。
我点开手机,这时已经七点了。前台的人提醒我扫码点餐,此时我已经饥肠辘辘,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来,点了一些吃的。
我给伍钧发消息:“我在对面的麦当劳。”
吃完饭,我趴在桌上玩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半梦半醒间,伍钧在摇我的肩膀。我爬起身揉眼睛,他穿着一身黑西装,跟那天座谈会上的他一模一样。
我说:“现在拍摄来得及吗?”
“来得及。”
到了伍钧家,他问我饿不饿。
我幽幽地:“我刚吃过麦当劳。”
“我吃泡面。”他从冰箱里面拿出一桶泡面,直接加进开水。
“你不打个蛋之类的吗?”我说。
“不吃了,工作忙的时候,就这样。”他把泡面放在餐桌上,开始吃起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二楼也有卫生间,可以去洗澡。”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算,算了吧,”我的心跳又快起来,“我回学校了再洗。”
“那你别坐我对面了,你看着我吃,我也吃不下,”他说,“我把电视打开,你看会电视吧。”
于是我跑去了沙发,打开一个频道,播的是金庸的笑傲江湖。
伍钧吃饭很快,吃完过来一起看了会电视,他说:“我有点困了,先上去躺一会儿。沙发上有毯子,你冷了就盖上。”
我应声,本以为伍钧就是小眯一会儿,谁知都九点了,他还没有醒。
电视也播完了,开始放无聊的新闻联播。
我蹑手蹑脚走上楼,到了伍钧的房门前,房门紧闭,我站了一会儿,也不敢敲门,又蹑手蹑脚地下去了。
台阶太多,往下走的时候,栏杆还踢到了我的脚。
我得尽快回去了,地铁十点停发。
九点半,伍钧还是没有醒。我拿起包包,飞速离开了。
回到宿舍,手机里是老登领导的消息:“你不打个招呼就不上班,一周总共上两天班,你还不来,是不是太随心所欲了?”
他的这条消息,六点多发来的,我只装作没看见。
现在,我拿起手机打字:“对不起领导。”
他的消息回得很快:“下不为例啊。”
躺在床上,我想,如果我不用打这份工就好了。我的家庭会给我支持,我也能跟同学一样,周末只用来考虑去哪里玩。
可我已经25岁了。这份工作因为我干的时间比较长,其实也还算不错。
笨鸟先飞。
我又想起今天去的体育馆,那里的人大多数都不会为一份三千块的工资发愁。书本上告诉我们,人人平等,可事实上人就是分阶层的,伍钧的阶层跟我爹的阶层,就不一样。
我不想喜欢伍钧了。
我给伍钧拍摄,他会给我钱,我知道。可事已至此,我不好再开口拒绝。
我只是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