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六,伍钧说这次不去他家了,给我发来一个地址。
是一个小区,我去搜了搜,是邻区一个新楼盘。
到了小区门口,伍钧的车也到了。
他从车上下来,把一个黑色的大包拿下来背在身上,看起来有点吃力。
我问:“今天要在这里拍吗?”
“对,我新买的房子,还在装修。这里离市区近,健身什么的都比较方便。”伍钧朝我甩了甩手上的钥匙。
这个小区都是高楼矗立的电梯房,跟之前伍钧那个人烟稀少的别墅区比起来,多了很多烟火气。
上了22楼,伍钧打开门,先进去了。
还是毛坯房,环境敞亮,有几个工人在干活。伍钧跟他们打了声招呼,直接把我带到了另外一个房间。
他把包扔到地上,先拿出拍摄器材,放到一边,再从里面掏出一件东西。
白花花的,等他把东西抖开,我看清楚了,这是一件婚纱。
因为整个屋子都是毛坯状态,没有家具,甚至连门都没有,伍钧只能这样把它举高,好让我看清它的全貌。
“朋友设计的,好看吗?”伍钧的声音隐在后面,闷闷的,动作看起来有点滑稽。
“……给我穿的吗?”我说。
“对,我们今天拍这个,末日废土风,”说着,伍钧把婚纱叠好放在包上,好让它不被弄脏,“你先在这里换,我到门口守着。”
这是一件工艺繁复的婚纱。
对身材要求也很苛刻,我穿上它后,腰部被勒得紧紧的,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只好把后背的拉链往下拉了一点,这过程中,身体一直在轻微发抖。
这种状态,绝对不能被伍钧发现。
我深吸两口气,逼自己放松。等伍钧进来时,手心里已经满是汗。
期望着伍钧眼神里的变化并没有实现,他一进来,就是打光、布景,找拍摄位置。调试机器的途中,他突然问:“若烟,你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我愣住了,支支吾吾:“啊?这个,呃……”
“不方便说是吧,”伍钧很温柔地笑,没有看我,只是盯着摄像机,“没关系,这样吧,你想象一下,你穿着这个婚纱,却没有嫁给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酝酿一下情绪,看镜头——”
伍钧连拍了几张。
“你稍微扭一下腰,把手搭到腰上,对,再稍微来点。这样没有曲线,不好破面。”他说,我按照他的话摆好姿势,他按下快门。
接着,他说:“等我一下。”他从房间外面搬来了两把椅子。
他把两把椅子拼到一起,让我躺上去。椅子一看就是工人们干活用的踩脚凳,上面还有脚印。
我躺了上去。
伍钧让我平躺着闭上眼,拍了几张后,又叫我转过头看镜头。
“好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他招手让我过去。
“今天的拍摄风格,你的情绪很到位,情绪到了一切都好说。”他盯着摄影机,很兴奋,简直眼冒金光。
这种亮晶晶的眼神,我只在四年前,他还不出名时见过。
我说:“这张照片你之后能发给我吗?”
“当然可以,”伍钧继续对着相机比划,“就是这条裙子有点小了,完了我修好再发给你。”
他的眼睛扫过我的身体,我正站在他的斜前方。
“你别动。”我听着身后伍钧的身后,不自觉绷紧了背。他肯定看见我后背没拉上的拉链了。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没有回头。
下一秒,传来传来包装纸被撕开的声音,接着一个冰凉的物体贴上了我的后背。我一激灵,回头看去。
伍钧手上拿的酒精棉片,正给我擦背。
“后背蹭到灰了吗?”我说,“我,我来擦吧。”
“后背不容易擦到,已经快好了。”
就在这时,我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喊了几句什么,又消失了。我怀疑听错了。
直到一个人站在门口:“老板,你看一下……”
我转过头,跟这个人对视上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卢肃峰。
他的头发上都是白灰,脸因为出了汗,变得油光满面,脸也显得比平时黑。上衣穿的灰粽色的工装夹克,已经被白灰扑得发白,下面一条黑裤子,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见卢肃峰没有反应,伍钧问:“怎么了?”然后丢下棉片,朝门外走去。
卢肃峰也跟着去了。
我站在原地,低下头,身上还穿着那件婚纱。
卢肃峰从很早开始,去工地干了几年,因为身体不行被辞退,后来就一直打零工,至于他现在做的什么,我也不知道。
他每次见我,都是收拾过的,这么一看,瞬间苍老了几岁。
我走出门,环顾一圈,工人们都聚集在客厅,跟伍钧商量着什么,这其中没有卢肃峰的人影。
拍摄完成,伍钧收起包,我换好衣服,我们一前一后往出走。
途中,伍钧接了个电话,提前先走了。
我慢悠悠下楼,在小区里走了一会,坐在了一条长椅上。头顶就是一棵悬铃木的枝叶,郁郁葱葱,抬头看天空,只剩细碎的光点。
已经入秋有一段时间了,这几天气温才开始转凉,我穿了一件衬衫,略微有些冷。
于是我起身,找到伍钧家那栋单元楼,坐电梯到了22层。
我敲响了房门。
一个人来开了门,看到是我,他很惊讶。
“卢肃峰在不在?”我说。
“你是刚刚那两口子吧,你认识卢肃峰?”
“他是我爸。”
“我给你喊一下,老卢?……诶?刚才人还在的呀……”
“不用找了,谢谢。”我深吸一口气,下了楼,一口气回了学校。
这晚,伍钧的照片发来了。
一连发了几张,我把照片放大,仔细看了看,伍钧确实拍得很好,那么简单的布景,都能拍得像杂志封面。
我知道为什么伍钧给出一个命题,让我想象“穿着婚纱嫁给不喜欢的人”了,这天我精心化的小烟熏,配上哭笑不得的表情,有种泫然欲泣的美感。
然而我很快发现,我的腰部被P细了。不仅仅是腰,胳膊、肩膀、小腿都修过。
这种露肩礼服对身材要求很高。饶是修过的,都稍显丰满,更别说原图了。
我又登上微博,鬼使神差地搜索了那个模特的名字。
她有一组很出名的婚纱平面照。
结果很快跳出来了。照片里,她仰着头对着镜头笑,这是国内顶级时尚杂志的封面,右下角署名是伍钧。
其中也有全身照,她的胳膊那么细,光影深陷在她的锁骨里。婚纱在她身上像是蝴蝶,风一吹就飘走了。
邱婷婷就在这时洗澡回来了。
宿舍四人寝,其中一个本地的,现在没课,回家住了,还有一个跟我们不同系,出去实习,在外面住。
宿舍平时就剩我和邱婷婷两个人。
“你回来了呀,”邱婷婷把干发帽扔到桌子上,准备拿吹风机,“宿舍黑咕隆咚的,都十点了。你再不来,我就要打电话问你了。”
“放心吧,我没钱在外面过夜。”我说。
邱婷婷打开吹风机:“你最近老是神神秘秘的,我们本来单休,我想约你玩呢,你又不见人了。”
“每次出门还打扮那么精致,你外面有男人啦?”
我说:“吹风机声音太大了,我听不见。”
邱婷婷不说话了,一副无语的表情。
万幸,她没再提起这个话题。
吹完头发,我也正好追完了一集电视剧,邱婷婷拉着我,说要出去吃夜宵。
“我还没洗澡呢。”
“回来再洗。”
最终,鉴于时间比较晚了,我们没有去校外,在校内找了一家还没打烊的店。
邱婷婷点了一碗米线:“你不吃吗?”
“我减肥。”
“你又发什么神经,我们每天给人打工,996,一个月三千,你不吃,我吃。”
我凑近:“你没觉得自从实习后,我长胖了吗?”
“你没什么变化,”邱婷婷想到这,笑了出来,“胖的是杜司康,原来还算寸头帅哥,最近下巴都出来了。”
“我觉得他对你还是有意思。他最近往健身房跑得很勤。”
我说:“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反正就是感觉。”
陪邱婷婷吃完夜宵回来,我让她先走。
手机里是五分钟前卢肃峰的未接电话。
我打了回去。对面很快接了。
“你怎么这么晚不睡觉?”我说。
“睡,睡不着。”
“你睡前少刷短视频,少看美女,不就睡着了吗?”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我给你转了两千块钱,你快收了。”卢肃峰的转账是十点那会发来的。
“我现在在实习,有工资,不缺钱,”我语气有点着急,“我跟你说,你可别乱想啊。”
闻言,卢肃峰嘿嘿笑了两声。
“我闺女大了,这些事我管不着。”
“挂了,你早点睡吧。”
我皱了皱眉头,太阳穴突突跳,该睡觉了。
回到宿舍,邱婷婷已经睡了,给我留了一盏灯。
我快速洗漱完,蹑手蹑脚上床。
打开手机,我开始在网上搜减肥方法。
划拉一圈,比较适合女生,又能瘦身塑体的,就是游泳了。
可我不会。
学校倒有游泳馆,那会也有游泳课,可我忙着兼职,没有报。
这么看下来,只能跑步了。
我暗暗下决心,从明天开始,每晚下班回来,绕着学校跑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