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扇

    店掌柜问道:“烦问姑娘家在何处?本店待会儿安排伙计送粮过去。”

    “这条街朝东走到底,岔进小路拐几道弯,骟猪的姜老头家便是。”

    店家掌柜恍然大悟般:“原来是姜老辣家,那你就是姜小辣……咳,姜姑娘,失敬失敬。”

    姜展翎应得爽快:“没错,那就劳烦掌柜的了。”

    这桩事办完,姜展翎记着之前路过的裕通质铺。不会错,当票上的落款就是这家,于是径直往那边走去。

    不肖片刻便到店里,跟店家说明来意后,她见到了那只青玉镯,离了人的资养,镯子不复之前的光亮,变得黯淡灰绿。

    姜展翎的眼神也跟着晦暗下来,她定定地看着那只镯子,内心充满了愧疚:“我会多揽活儿干的,努力攒钱。总有一天,会将它带回给你的。”

    她又想,“寒英,这么久了,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如果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是我不好,害你受连累,还要搭进去你娘留给你的镯子!”

    姜展翎捏着留下的一锭银子,“或许,可以先买个小东西送给寒英,聊表歉意。”

    她在街面上东瞧西看,送什么好呢?胭脂水粉太俗气,糕饼果脯太随便,珠宝首饰又太贵了。

    逛了一圈,姜展翎走得汗流浃背,看见有卖扇子的,随手拿起一把自顾自扇起风来。

    “真是凉快啊!”清风拂面,姜展翎顿觉舒爽不少。摊主大娘拿起一把团扇,给她添上一道风。笑问道:“姑娘,这天气热起来够让人受的。我这扇子不错吧?来上一把?”

    姜展翎定睛端详手中的团扇,青竹细蔑编制的扇框,莹白绢底扇面上画着满压枝头的橘子,正由青转黄。透雕镂空如意云头纹饰朱色髹漆木柄,绮丽泛泽。

    姜展翎感叹,这扇子可比家中用的蒲扇美多了!

    “姑娘好眼光!你瞧,这团扇哪,也称合欢扇。你拿的这把上边画的是橘子,橘子又叫做香圆,这扇子用着,生活欢喜团圆!”

    姜展翎眼睛亮了亮,实用又好看,寓意也好,寒英会喜欢的吧。

    她掏出银子,“大娘,扇子我要了,这钱够不够?”

    卖扇大娘笑嘻嘻地接过:“当然够,姑娘是个爽快人,你再加一条扇坠挂着,都算在里面。”

    “还有扇坠呢?”姜展翎目光被各式各样的扇坠吸引过去,一眼就相中了一条香木雕刻的梅花坠,自言自语道,“这个很衬她啊!”

    钱货两清,姜展翎拿着扇子边走边扇风,时不时停下来欣赏一番,不知不觉就到了酒坊门口。

    她犹豫着,徘徊了许久都不敢进去,在外面探头探脑看了好一会儿。

    店内空空,没看到寒英,也没见酒客,只是那个干活人的身影……姜展翎瞳孔放大,是……瘦猴!这个狗日的,他怎么还敢在这儿,看我不打死他!

    姜展翎把扇柄往后腰带里一插,沉着脸便冲了进去。侯耀光感觉到一道黑影似是从外边闪进,反应过来时,前襟被人一把揪住提起,一只拳头以极快的速度迫近,在眼前不断放大,再放大!

    又来!他被这突然的袭击惊得忘了眨眼,手中的酒壶也险些失手,在烙印于心底里的“千万不能摔破壶”的想法中,呆楞地准备迎接一记痛击。

    “姜展翎,住手!”

    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惊慌。姜展翎的拳头在距人毫厘之处倏然刹住,攥紧着的另一只手随之松开。这人就似面条一般滑了下去,瘫软着直扽到地上。当然,怀中的酒壶抱得端端正正,完好无损。

    纪寒英走过来将人扶起,并不看她。“你活过来了?跑到这里来打我的人,是成心跟我过不去呢?”

    “……什么……你的人?”果然是把人得罪狠了,现在都跟出卖她的仇人站一边了!

    看纪寒英维护瘦猴,姜展翎也就不理会她不快的语气。挥动了几下双手,一掌拍在侯耀光肩膀,把他吓得一哆嗦。皮笑肉不笑地说:“侯兄辛苦,我刚才是想跟你打个招呼来着,你可别误会啊!”

    打招呼?有往人脸上招呼的吗?

    不过侯耀光在心里面咧咧,却仍旧点头哈腰地恭维:“不会,不会,姜小辣的身手还是一如既往的灵活敏捷,不输以前,哈——”

    他边说边往后退,“你跟掌柜的聊,我这就去给你倒茶。”一撒腿,窜得比兔子快。

    姜展翎凑到纪寒英跟前,挤眉弄眼,“我这病体初愈,简直是如获新生。可是寒英一点也不心疼我,还比不上一个伙计。”姜展翎吸了下鼻子,一副可怜的表情,委屈巴巴地望着她。

    纪寒英原本绷着的脸一瞬破功,她打她,又骂她,“姜碧霄,你不知好歹,你善恶不分,你良心被狗吃了……”

    姜展翎站着不动,任她打骂,不吭气,也不反驳。

    过了好一会,纪寒英终于停了手,看着眼前这张变得清瘦白净却又更显棱角的脸,伏在人明显薄削了的肩头啜泣起来。

    “寒英,哭吧。我知道你不痛快,眼泪流出来,把你心里的苦痛都带走,大声哭出来就好了。”

    姜展翎一手揽着她的脊背安抚,另一只手转到后腰抽出团扇,给她扇起了风。姜展翎想起上次受了训斥醉酒,纪寒英也是这么哄她的,便学她的话说道:“扇一扇,愁消散;拍一拍,笑颜开。”

    阵阵凉风袭来,散去了初夏的热,纪寒英感到浑身舒爽不少。看到姜展翎呼呼地扇着风,注意到她手上的扇子,伸手去够,道:“好漂亮的团扇。”

    “嗯,喜欢吗?”

    “那你送给我?”

    寒英果然喜欢,这本来就是准备送给她的啊。姜展翎瞧着纪寒英犹带泪痕的脸。不哭了,那就好。

    她存了调皮的心思要逗她,故意说:“夺人所爱?除非……”说话间带着狡黠的神情,观察纪寒英的反应,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还有条件?你舍不得?”纪寒英拿帕子擦把脸,一反抽答之态欺身上前,连发三问,逼得姜展翎后撤几步,“咚”地贴上墙壁,退无可退。

    打了,也骂了,现在还凶上了。

    真是蹬鼻子上脸!不过,只要别不理人,怎么着都成。

    她想讨她的软话,便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寒英,除非你原谅我。”又举起扇子递到纪寒英面前,“虽然这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也是我特意给你挑的,拿去用吧。”

    纪寒英接过扇子,轻拍一下姜展翎的头,旋即半遮了面在吃吃地笑。姜展翎一愣,低头看时,团扇之上,露出了一对弯月牙儿般好看的眼睛,带着笑意。

    “我就知道,寒英最宽宏大量了。”姜展翎上翘的嘴角压不下欢喜,她下蹲,箍住纪寒英的双腿将人抱离地面,开始转圈。

    身体瞬间的腾空让纪寒英浑身绷紧,而后桌椅板凳,酒坛碗碟,酒架柜台……周遭的一切开始旋转,不停地旋转……她紧搂住姜展翎的脖颈,尖叫连连。

    侯耀光端着茶盘过来,不敢走近,提高了声量:“掌柜的,茶沏好了。”

    姜展翎听见,往声音的来处瞄了一眼,停了下来。侯耀光慌忙把茶盘搁在面前的桌上,左脚绊右脚,在两腿互不配合中退下,取下肩头的抹布躬下身子左擦右擦,开始忙碌。

    姜展翎朝那人的身影努嘴,“你怎么还留着这家伙,我看他就碍眼。”

    世界总算静止,纪寒英揉着还晕乎的头,定了定神。“光说别人,我看你还碍我手、碍我脚了!快放我下来!”

    “偏不!”姜展翎不爽纪寒英将她和那家伙相提并论,却还是抱着她走到放茶盘的桌旁凳子上安坐好。

    热腾的两杯清茶,纪寒英拿扇子一扇,茶香袅袅,沁人心脾。她端起一杯茶递给姜展翎,耐心解释,“碧霄,事情是因他而起,但错不在他。况且,在我们被抓去县衙之后,是他帮我打扫收拾,及时关门锁铺,没有丢东少西。”

    “还有,他说管饭吃就成,以后就给我当免费的长工。”

    姜展翎接过茶一饮而尽,又看向那个把抹布搓得像要冒烟一般的人,看他干活的架势与以往不同,笑了,“哈哈,劳动改造,改邪归正,果然不错!”

    纪寒英抿一口茶,“嗯,等他之前的欠款清了。还是要给他发工钱的,一码归一码。”

    “再说了,现在去哪找这么卖力的伙计啊!”

    纪寒英向卖力伙计招手,“侯耀光,去外边门口招呼着,迎些客人进来。”

    侯应声出去,姜纪两人喝茶闲话。

    街面上忽然响起阵阵嘚嘚的马蹄声,伴随着马前卒开路的吆喝:“军马先行,注意避让!”

    几位将领骑马打头,后面跟着头戴范阳笠,外着戎装盔甲,内穿窄袖短衫、束结长裤,手持红缨长枪的军卒大部队浩浩荡荡穿街而过,队伍中间的每辆马车上均载有捆扎得严实的物资装备。

    姜展翎想出去看个究竟,便见侯耀光跑了进来,说:“清源河沿岸大水漫灌,毁了不少庄稼。据说大堤有部分地方出现豁口,现在正紧急抢修,刚才那队人马便是从别处调过来增援的。”

    清源河大堤一旦垮塌,整个峡口县将要葬于汪洋之中。

    姜展翎噌地站起身,“官府之前征召了一批人去修堤,我哥也去了,竟然还是没有用吗?”

    她目光转向他,急切地问道:“侯耀光,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听说之前是将大部分人派往城郊的千岩山采石头去了,现在是又往堤坝那边调派了一部分人手。”

    “我得去找我哥。”姜展翎撂下话,抬脚便走。

    灾难来临,哥哥那么笨拙,他要是真遇上了危险,怕是都不知道怎么自救。姜展翎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直奔清源河大堤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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