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接风宴，方远舟克制着没让自己喝醉，只到微醺，本该一夜好眠，却彻夜不安，到天亮才堪堪睡去。
但刻入骨髓中的生物钟偏偏起了作用，睡不多久他又从乱梦中惊醒，脑子里胡乱滚着诸多梦境，竟再也睡不着了。
此刻日头才刚擦过云头，静谧的清晨也才刚刚热闹。
方远舟索性起床，打开电脑，趁着记忆尚在，将头脑里翻滚的梦境一一记录下来。
许是昨晚接风宴上，王瑞星导演提及《遇狐》里的那个狐狸精角色属意孟空来演的原因，方远舟这一夜乱梦竟大半都与那狐狸精有关。
那狐狸精在剧本里不过是一个小小配角，方远舟并没有在这个角色上投入太多心力，很多地方都是草草带过，走个过场。
但一夜乱梦过后，对这个角色方远舟脑子里出现了更为丰富的细节。
他要在剧情上做一些调整，让这个角色更丰满，同时也让剧情更曲折。
当方远舟打完最后一个字，他看着最新的改动，十分满意，便迫不及待要去找秦思商量。
他和秦思的房间在同一层，相隔不远。
其实，孟空也住在这一层，只不过在走廊另一头，和他们隔得稍远一些。
昨晚，张回送他们三个一路走过，方远舟这才知道的。
“咚咚咚……咚咚咚……”
方远舟敲了半天秦思的房门，但都没人来开。
这是没醒？还是出门吃早饭去了？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确实是酒店自助早餐用餐时间段。
那就等下再来吧！方远舟不想为了自己的一时兴起打扰秦思，便准备回房收拾一下，也去吃个早餐。
谁知他刚转身，就和柯茹迎面撞了个正着。
“早啊！方老师！”柯茹一身运动装束，脸蛋红扑扑的，额头微微出了汗，看样子是去晨跑了刚回来。
她瞧了一眼方远舟身后的房间号，立刻反应过来，问道：“您找秦老师吗？”
还真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姑娘，方远舟感叹。
“是，不过没敲开门。”
柯茹笑意盈盈道：“我刚路过走廊那头的公共小阳台，看到秦老师在那边抽烟。您可以去那边找他。”
“哦，那谢谢你啦！回见！”方远舟和小姑娘挥挥手，目送她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大清早抽烟？兴致应该不错！方远舟心里琢磨着，觉得这是找他聊聊本子的好时机。
他按柯茹的话，到了走廊那头公共小阳台附近，果然瞧见秦思正在阳台外吞云吐雾，而阳台的玻璃门半敞着，还被装饰布帘遮了一多半。
他正要继续往阳台走，却陡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布帘后面闪现。
原来阳台上还有一个人，只不过被布帘遮挡住了。
“孟空？”方远舟认出了此人，颇为惊讶，也顿住了脚步。
他看到秦思打开烟盒，给孟空递烟，但孟空摆摆手，拒绝了。
而后孟空的嗓音随烟飘了进来，飘到了方远舟的耳边。
“身体不好，就不抽了。”
方远舟没有偷听的嗜好，见到秦思和孟空似乎有话要谈，刚要走，却正好听到了这么一句，顿时停住了脚步。
身体不好？孟空身体怎么不好了？方远舟想到自重逢以来便觉得孟空清瘦了不少，顿时心下一紧，忧从心来。
他折返回来，隐身在布帘的阴影中，还往阳台那边凑得更近了些，好听得清楚。
阳台上，秦思和孟空说着话，根本不会注意到那布帘背后还有个人。
“身体不好？你怎么了？”秦思收回烟盒，有些惊讶。
他主动掐了烟：“那我也不抽了，二手烟更不健康。”
孟空浅笑了一下：“老毛病了，没什么。”
秦思见他似乎不愿多谈，也不再提，而是换了个话题。
“我们有十年没见了吧？”秦思感叹道，“当年你退圈退得很突然，我能问问原因吗？”
秦思问得直接，不过孟空回得也很直接。
“私人原因，我不太想说。”
秦思叹了口气：“我没有试探你隐私的意思，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记挂着你，想到你的演戏天赋，便觉得可惜。”
“我记得当年你为小方来找我，你说你喜欢小方。而小方呢，在你走了之后的一年时间里写了一部参照了你俩感情经历的小说，拿给我看，我这才知道你俩谈过，但最后他提了分手。当时我就在猜，你突然失联退圈，会不会是因为小方？”
“不过，你一走就是十年，这十年是一个演员最黄金的十年，演艺事业等于完全葬送。我想你不至于为了感情颓丧到连热爱的事业都不顾的地步吧！”
门帘后的方远舟也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秦思问的，正是他一直以来想问却没有立场问的问题。
孟空沉默良久，而后沉沉道：“是的，有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听到这个回答，方远舟的心情就如过山车一般上下剧烈起伏。
他的第一反应是负罪感轻了一些，至少不是因为自己毁了孟空的前途，但很快他又忧虑起来，能让孟空放弃热爱的理由一定很不好。
阳台上，秦思只叹了口气：“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只是，我还是想跟你确认一点，既然你回来了，那你还要放弃演戏吗？”
“我知道你回来是因为你爸和围梦，而你的首要任务也是要挽救围梦，但如果你想重新开始演戏，这两件事是不冲突的。”
“若是换一个行业，我不敢说，但在娱乐行业，你完全可以将投资和演戏兼顾起来。一个好的本子和好的制作班底，会让一个过气的演员再次翻红，也会让一个濒临破产的资方起死回生。”
孟空这回脸上的神色终于松动了一些，不再绷着一张冰川一样的脸。
不过，他依旧沉默。
秦思最会揣摩人心，说道：“昨晚王导在酒桌上的那个提议，当时我没表态，是因为我不清楚你的真实意愿，而且因为围梦你的压力够大了，我也不想再给你增加压力。但今天这一席话，我多少能够看出来，你还是有点心动的，对吧？”
孟空半晌没说话，最后才幽幽说道：“《遇狐》本子不错，小……方老师很有才华。但我这段时间太忙了，很遗憾。不过，你的提议我会考虑，等忙过这一阵子再说吧！”
秦思关心道：“公司情况还好吗？”
孟空轻描淡写道：“还好，就是派系斗争有点让人头疼，不过我会想办法的。”
秦思：“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这回孟空笑了：“秦老师，如果这部剧爆了，你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秦思也笑了：“这你放一万个心，有小方在呢！”
两人之后又闲聊了两句，不过方远舟没有再继续听下去，因为想听的他都听到了。
秦思的话给了他一个很大的启发。
前段时间，他还在苦思冥想怎么帮孟空。
只是，他毕竟入行不过几年，没有秦思那么深厚的行业经验，自然有很多方面是他想不透甚至想不到的。
如今秦思的这个一举两得的办法倒是可以尝试。
卓凯跟他说过，只要围梦三年累积净利润达到10亿，就赢了对赌。
从现在开始算，离最后期限还有一年多。
只要这一年多的时间，围梦出两个爆剧，就一定能赢。
别人的本子能不能拍出爆剧他管不着，但他有一个本子应该可以。
回到房间，方远舟想了又想，觉得自己应该再也想不到一个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这才慎重想定。
而后，他给孙鹤详打电话。
“孙导，我是方远舟。”他和对方打了招呼，闲聊了两句，然后切入正题，“上次在卓凯婚礼上跟您说的那件事，我想好了。”
电话那头的孙导显然很惊喜：“真的吗？太好了。这么长时间你没联系我，我还以为这事儿黄了呢！”
“不好意思，是我自己的原因，拖了一下。”方远舟抱歉了几句。
“哦，没关系。”孙导表示理解，而后提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见一面，详细聊聊本子，还有小说的版权费。当然，如果你愿意担纲编剧，我也很乐意，编剧费的话，我给你行业最高标准，怎么样？”
孙导知道，如果能请到原著作者来改编剧本是最好不过的，更何况还是方远舟这样业内有一定知名度的编剧和作家。
方远舟却笑了：“孙导，您先别急着和我谈钱。我还想提两个要求，如果这两个要求你都能答应，那咱们这个合作才能成立。”
孙鹤详：“你说，愿闻其详。”
方远舟：“其一，我要入股，版权费和编剧费可以折算进我的股金，其余的资金我这边还有一些积蓄，到时候都算上。”
“这个没问题。”孙导一口答应，反正到时候拍的话，他也会拉投资，方远舟乐意入股再好不过。
方远舟：“其二，这部剧的主演之一我希望能请到孟空，如果可以也希望围梦尽量能投资，当然投不投资取决于围梦，我不强求。”
方远舟之所以这么说，是有他的两手打算的。
孟空若是愿意出演，也愿意投资，那么皆大欢喜。
万一孟空拒绝出演也拒绝投资，那么他入股投资这部剧就更加重要。
因为万一围梦需要钱，那么他至少能拿的出来相当的一笔钱救急。
孙鹤详这回沉吟良久：“小孟怕是有十年没演戏了吧？”
方远舟明白孙导的顾虑，毕竟启用孟空风险极大，但他还是劝道：“您是他的启蒙恩师，最清楚他的资质和天赋。”
孙鹤详叹口气，脱口而出：“就怕他……”
还没说完，电话那头突然静默了下来。
方远舟奇怪道：“孙导，您有什么顾虑尽管说。”
“哦，没什么。”孙鹤详最终说道，“我的意思是他十年不演戏，再拾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既然你坚持要他出演，我可以去试试。”
说完，他停顿了一秒，又说：“围梦的困境大家都知道，你是为他好，我明白的。”
“谢谢孙导。”不知道为什么，方远舟眼眶一热，竟然涌上些许滚烫的泪水。
也许是他对孟空殚精竭虑的心思终于有人可以看见，而不是由他独自一人背负所有！
十年了，其实——他也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