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接风宴隔天公共小阳台之后，方远舟便再也没有在剧组碰见过孟空。
据张回跟他汇报，这位孟总那天下午便离开了。
这样也好，至少方远舟觉得自己能安心工作了。
在剧组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转眼间，和秦思约定好的一个月时间便到了。
《遇狐》这个单元已经拍摄完毕，他的跟组任务也圆满完成。
离组的前一天正是新年元旦，也是他特意给自己预留的短暂假期。
和秦思以及剧组工作人员挥别后，方远舟提着简单的行李回了老房子。
自从和孟空重逢后，他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
以前对孟空还牵念着一点再续前缘的私心，下意识回避宁城这段甜苦交织的过往。
而现在，他反而留恋起他和孟空在宁城发生的一切。
因为他知道，从今往后，这也许就是他和孟空之间仅剩的一段回忆了。
既然孟空已经有了新的感情，他所能做的便只有退出，退出孟空的生活圈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忍耐。
哪天实在忍不了了，或许他也就走出来了。
推开老房子的房门，一股许久没有住人的尘土腥气扑面而来。
方远舟挥了两下，试图挥散这股难闻的气味，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旧日的尘埃携带着往昔的记忆呼啸而来，将他团团裹住。
他想起爷爷，总爱坐在沙发上听收音机，听累了便去睡，睡饱了就出门遛弯。
他想起卓凯，每次来家里玩都会逗得爷爷乐呵呵，给这个略显沉寂的家带来了活力和欢乐。
他更想起一个人，想起他第一次来家里，不仅愿意吃他做的粗茶淡饭，还陪爷爷聊了好久的闲话。
他还想起那年除夕，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新年凌晨，他披星戴月地从燕城赶来，只为了在新年的第1分钟见到他，和他在那张单人小床上紧紧拥抱、暖暖亲吻。
“孟空——”方远舟站在门口怔忡着，忍不住呢喃出声。
缓过这阵情绪后，方远舟终于平静下来。
他把老房子里的窗户全部打开，冷冽的寒风裹挟着清醒的空气瞬间灌了进来，不过一时片刻便吹散了一室的沉闷。
几年不住人，家里实在太脏了。
桌面、柜面、地面等到处落满了灰尘，沙发和床好些，上面罩了防尘罩，但也需要仔细清理才能使用。
好久没有做家务的方大作家抻了抻手臂，开始忙碌。
其实，他喜欢让自己忙起来，无论是身体忙碌还是脑子忙碌，只要忙起来就好，因为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也不会整天EMO。
但他还是小看了多年没住人的屋子打扫起来的工程量，就在他擦完最后一块台面的时候，他累得差点腰没直起来。
他只好先找了个干净的椅子坐着休息一会儿。
捏着腰上不多的皮肉，方远舟觉得自己应该要锻炼了，这些年总想着要锻炼，但都因为工作太忙而懈怠了。
长期伏案写作，对腰椎伤害极大，腹部也容易堆积脂肪。
好在他天赋异禀，吃多少都胖不起来，身形依然如少年那般瘦长。
但对一个成年男人来说，他这样子也太过瘦弱了。
而且瘦得没有肌肉支撑腰椎，对腰椎伤害也大。
除了健康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刺激到了方远舟。
孟空的那位现任，虽然身形和他一样瘦长，但却能看出浑身覆盖了一层漂亮的薄肌，显得挺拔干练，像棵不屈的松。
而自己则软踏踏的，一点儿也不好看。
以前他不在意自己的外形，反正单身一个人，练得再好也没人看，但现在他的心理却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他在嫉妒，哪怕他不愿意承认。
等忙完这一阵子，得把健身计划提上日程，方远舟默默地想着。
忽然，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元旦假期，谁会在这个时间段找他？
方远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是一个陌生号码，便直接挂断了。
他不接陌生人来电，怕麻烦，也觉得浪费时间。
但过了一会儿，这个电话居然又打来了。
说不定是快递？方远舟想起一茬，可能是某个编辑给他寄了新年礼物也说不定。
这回他接了起来。
刚接通，对面劈头盖脸一顿吼，直接把方远舟给吼懵了。
不是快递员，方远舟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孟空。
“方远舟，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都跟你说过了，我现在有人，我跟你毫无瓜葛，你为什么还要硬往上凑？你，你贱不贱？”
一句“贱”饶是方远舟脾气再好此刻也受不住了，加上这时他打扫老房子打扫得实在太过疲累，一下没搂住，火就窜了上来。
“孟总，新年尹始，您打电话来骂我贱，总得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吧？”
“要理由是吧？好，我告诉你。你是不是让孙导给我打电话，要我演你写的一个什么剧本？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见好就收的聪明人，没想到你这么死缠烂打，不知羞耻。我现在明确告诉你，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的剧我也不会演，更不会投资。”
自重逢以来，孟空对他的态度一直是冷淡和嘲讽各自参半，这让他总是心存一丝幻想，在恨之余也许还残留着对他的些许感情。
但现在，他的语气冰冷无情，完完全全打碎了方远舟最后一丝绮念，甚至在挂断电话之前还补了一刀。
“这辈子我最讨厌做三的人，你知道的。”孟空冰冷地一字一句说道，“别让我讨厌你，方远舟。”
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响，孟空已经挂断了电话。
方远舟怅然若失，是啊，孟空因为他爸背叛他妈妈一事，对第三者这种事一直耿耿于怀。他能跟他把话说到这份上，说明他真的不愿意和他再有瓜葛了。
劳动了一上午的热汗此刻已经变得冰凉，贴在皮肤上，冻得他浑身发抖。
茫然间，他想打开空调，暖和暖和。
只是空调太过老旧，早就罢工，完全打不开了。
罢了，方远舟从椅子上起身，决定先去超市买台小太阳凑合一下，否则他可能真要冻死在这个漫长的寒冬了。
家里清冷寂静，但外面却非常热闹，毕竟是元旦假期嘛，好多人都出门来，不是和家人逛吃玩乐，就是和好友聚会，要不就上街大采购……
方远舟出了小区大门，面对大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感到有些茫然。
好多年没回来了，曾经的那家小超市已经关门，现在改成了美容美发，一时之间他竟然想不起应该去哪里买小太阳。
忽然，人群中有人朝他喊了一声。
“方远舟？”
方远舟一愣，寻声望去，发现居然是他在宁大读书时的辅导员林芬老师。
“林老师！”他快步朝林芬走过去，而林芬也从人潮中脱身，朝他走了过来。
“没想到能遇见你！”林芬有些惊喜。
两人寒暄了一阵后，林芬忍不住夸他：“听说你现在是知名作家了，老师真为你感到骄傲。”
“您过奖了。”方远舟被林老师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能偶遇林老师，他还是很高兴的，尤其是在他现在心绪不佳的情况下，和人闲聊几句可以分散注意力。
“您这是放假出来玩吗？”方远舟问。
林芬笑道：“家里来亲戚了，我出门买点熟菜，没想到能碰见你。哎，我记得你好像不在宁城住了吧？这次回来是探亲吗？”
方远舟摇摇头，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近况。
听到方远舟爷爷去世，林芬有些唏嘘，她知道方爷爷是方远舟唯一的亲人，没想到人已经不在了。
“那，那你和孟空还在一起吗？”林芬倒不是八卦，她是觉得方远舟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尤其现在至亲离世，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实在让人不忍。
方远舟抿了抿嘴：“我们分手了。”
说完，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林芬倒是愣住了。
沉默片刻后，她忽然提起了当年的一件旧事：“哦，对了，你还记得当年“小螺号”那笔助学金吗？”
方远舟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这话，但这事他当然忘不了，要不是那笔助学金，他根本撑不到联考结束那天。
“嗯，记得。”
林芬想了想，说：“关于这笔助学金，我后来知道了一些事，一直想要不要告诉你。今天既然碰上了，索性就说了吧！”
“你离校后，我找赵文明谈了好几次，虽然他抵死不认，但他告诉了我一件事，就是关于这笔助学金的。‘小螺号’公益基金会的发起人是著名书法家谭斯德先生。你知道谭老先生是谁吗？竟然是孟空的外公。所以，他怀疑你是通过孟空，用了不正当手段获取了这笔助学金。但我知道，你不会。不过，这笔助学金确实来得蹊跷，只是我作为普通教师没有资格过问这件事情。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校方和基金会的一些工作人员一起吃饭，当时我在场，有人说漏嘴，说这笔钱是孟空委托他办给你的。”
“哎，我也是想，孟空那孩子其实真心不错，如果你俩还能在一起就好了。”
林芬说这话本是好意，但方远舟却只觉得脑子里如同被一万匹马奔腾而过，嗡嗡作响，眩晕不止。
就在十几分钟前，他已经决定独自舔舐伤口，希望能慢慢走出过往。
可是，为什么还要让他知道当年孟空是怎样默默对他好的，这样岂不是等于往已经流血不已的伤口上再扎上更狠的一刀吗？
这可让他如何能走得出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