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痛苦与欢欣

    在百无聊赖之时,意外可算生活的调味剂,增添一些或甜鲜或咸辣的口感;但在已经困窘万分时,意外就是头盔破裂时从天而降的巨石,把所有侥幸和自我安慰都杂碎。

    尤其是对那些计划清晰、不愿事情脱离掌控的人来说,意外不论是好是坏,都无异于上帝用来毁灭人类的洪水。

    这句话对加缪完全适用。这本就是个热得让人求生不得的白天,他初到巴黎就品味了一次又一次失望,却还要让他遇见这等倒霉事。

    那个飞驰的小偷撞上他前,他本打算在烤箱一样的天气里休息一儿;但那种可怕的冲击力和扑面而来的怪味却立刻把他惊醒。

    这个味道……不是酒,但仍让他有些泛恶心。

    众目睽睽之下,黑影几乎是跳到他身上,那一瞬间,他听到了自己的脑袋磕在墙上“碰”的闷响。

    很痛,不流血也要有个大包。

    然而,伴随着鞋底呲啦啦的摩擦声,来不及思考,就已经被惯性带着飞出几米——感觉自己像是怀里揣了个高速飞行的战斗机,这具身体就是被串在机头的战利品,绝望又无助。

    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躺倒,他死死抓住另一个人的手臂,微微抬起头,后背坠地,又是火烧火燎的一阵剧痛。尘埃扬起,逼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他在地上迷迷糊糊地挣扎几下,心脏快得从胸腔里冲出来,脑袋嗡嗡鸣响,眼前黑一阵闪一阵,让他不得不短暂地闭上眼,手上的力气却没有松。

    逃亡者的手臂因为汗湿而非常滑,很难抓稳,但他掌握了技巧,将抓手臂改为五指相扣,紧紧攥住对方的指骨防止滑脱,仿佛要将其融入血肉。

    “Vas t'en(滚开)!Vas t'en!*”那人咆哮着。加缪当然不听他的。

    对方别无他法,被迫将他拖行十几米,一路摩擦,像摩西分海一般切开人群。

    他的身上到处是擦伤,背部的疼痛已经有了撕裂般的征兆,但口中甚至没有泄出一点声响。

    太阳依旧炙烤大地,但此刻折磨人的热量已经不再困住他。额头某一处有青筋在突突跳动,脑海中不知是愤怒还是激动,如针刺,戳破了他所有的犹豫和迷蒙。

    他什么也听不见也感受不到,只是知道要抓住盗窃者,不能把他放跑。

    绝望的小偷狠命想要掰开他的手指,发现不可能后改为狠命捶打,用坑坑洼洼的指甲抠挖他左手的那道伤疤,但他的手却越收越紧,像个疯子似的掐进对方粗糙的皮肤里。

    “Merde!t'es fou ou quoi?!*”偷窃者骂道。

    (脏话,你疯了吗)

    “别想跑。”他则用气音轻声说。

    对方被他激怒,向他腹部踢来。那一下很重,他的身体下意识蜷缩,嘴里似乎尝到了一点铁锈味。

    本该很疼,但他已经有点麻木了。甚至因为意识到对方跑不掉后,露出一个有点古怪的笑。

    男人觉得这个笑很瘆人,还想甩掉他,一边踢一边掰。

    但他再次神游了,思绪好像从身体中脱出,在天上静静看着对方,看着那狼狈又滑稽的行动。

    于是,时间突然变得很慢很慢,汗珠随着动作飞溅出去,散逸在空气中,像是流动的碎金。

    殊不知,在对方看来,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面上沾了灰尘与污渍,擦伤处有一丝丝鲜红渗出来,醒目无比,可称狼狈。

    可是,他仍在用那双黑得发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那眼神又冷又深,像一把刚从井水里老出来的黑色薄刀,能准确无误地切开所有障碍,直直捣入人心;可恍惚间,那深意又像是悲悯,一种通透又从容的哀切。

    很美的眼睛,很可怕的眼睛。或者,不如说这个人本身便是如此。

    就连身为偷窃惯犯的男人,那颗早已习惯醉生梦死的麻木的心,也感到了一根根刺般细小的痛苦。

    这些刺将会伴随他进入监狱,让他在余生里都会恨恨难忘。

    就这样被魇住一刻,以致于男人没有注意到渐渐聚拢的人群,也没有注意到后方逼近的另一个黑影——只是眼前白光一闪,脑袋后方是碎裂之声,就像傀儡断线似的轰然堕地。

    惊恐的表情都来不及做出。

    出手的当然是物品的失主。他原本的表情就十分愤怒,一看见倒在地上的加缪,眼中的火光几乎要燃烧成一片,简直能把人烫伤。

    他追上来,一记有力的拳击直向该死的小偷冲去,拳风呼啸,恨不得把人家的后脑勺砸碎。

    一拳打晕了犯人,他也没管被偷走的珠宝,而是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加缪的脸颊:“年轻人,你还好吗?”

    “年轻人”清醒着,但浑身的意识在此刻回归,全身像是被坦克碾了一遍,疼得说不出话来,眼里坠了几滴生理性泪水,只好微微点头。

    失主没有见好就收,而是试图掀开他的衬衣。他急忙阻止,但手使不上力,轻易就被化解了:“别怕,我只是想看看您的伤口。”

    脸上和身上的擦伤很明显,需要清洗并涂药;后背和腹部被猛击过,淤青已经显现出来,但不知有没有更严重的内伤,最好不要贸然移动。

    真是无妄之灾。但坚强和勇毅从来不该被责备。

    失主出来得也急,几乎什么都没带,因此他向周围的人群请求:“谁能为这个勇敢的年轻人叫个救护车?他需要检查和治疗,钱我会付的!”

    加缪听得见,所以努力挤出清晰的声音阻止他:“不,不要……我的肋骨和脏器都很正常,我能感觉到……谢谢您。”

    这是真的。曾经因为肺结核,他常去医院诊所一类地方,自己也快成为半个医生了。

    但失主似乎还是不太放心:“真的?我看您不像没事的样子……”

    “真的,不用了。”他的疼痛缓解了一些,能正常地开口说话了,“我只是摔了一下,擦伤一点,完全可以自己处理,不麻烦您了。”

    人群渐渐散去,人们意识到没有热闹可看,都回到了自己的生活。

    失主帮忙搀扶着他站起来:“好吧……但您帮我抓住了偷盗者,我总得表示感谢。”

    “没关系,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不需要您的回报。如果硬要说的话,感谢让我们相遇的偶然吧。”他笑笑。

    失主看他油盐不进,自己也有别的事要做,便叹了口气,轻轻与他拥抱了一下,说:“您是外地人吧?”

    “是的,我从阿尔及利亚来。”

    “好吧,虽然很遗憾……我还是要说,欢迎来到巴黎。”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加缪慢慢地扶着墙往回走,心里还充斥的刚才饱胀的满足与欢欣。撞上的那一刻,行义几乎成了自己的本能,他为这样的自己感到高兴。

    但是,另一件事戳破了肥皂泡泡:他还是要走着去学校,还先要去找被自己丢下的行李,祈祷它们不要被来往的人群拿走了。

    但当他走回那个街角,看见自己的背包和行李箱时,注意到了靠在墙边的一双长靴。

    他抬头,对上了一双摄人心魄的金色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安静地立在他的行李旁边,一头如瀑青丝垂下,是风中的苇,轻轻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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