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看着主上与上古凰大人那双极为相似的眸子,凤鸣忽的觉得有些凉,将脑袋悄悄缩进了腹部的绒毛里。
过了不知多久,他家主上终于开了尊口:“你在江城一年了?”
“嗯嗯,”凤鸣猛地点头:“主上主上,我这一年可干了不少事呢!”
小凤凰昂着脑袋,火红的羽半垂在背上。它轻轻扇了两下翅膀,颇为骄傲,浑身上下都是一股邀功样儿,全然忘记了自己背着主上偷偷下凡——虽说是被迫的。
“茶楼里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你告诉他的?”
“主上……人家不养闲鸟嘛,生活所迫,生活所迫……”
“你开口说话了?”
“我有这么傻吗!”凤鸣急了,背上的毛炸了起来。它气鼓鼓看向自家主上,只见他面色依旧冷淡,不过.....眸中满是怀疑之色,就差将“你有"二字写在脸上。
“那你是如何将九重天的事告诉他的?”
“托梦啊。我把事情改了改,塞进他梦里了。”
“风神殿下知道你告诉凡人他貌如罗刹、阴晴不定么?”
“呃.....咳,主上只要您不说,他就永远不会知道!”
麒若看了它一眼,什么也没说.
“主上,您.....不会说的,对吧对吧对吧.....”
麒若嫌吵,干脆闭了灵识。这下,耳边只余几声微弱的凤鸣。
凤鸣眼见自家主上不答理人……呸,是鸟,急的上蹿下跳,又不敢直接飞去树上,只得在树下跳来跳去.
岁生再次进院子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张了张嘴,挠了挠脑袋,看着那似鸡非鸟的生物,有些惊疑不定。
发觉有人看着自己,凤鸣忽地转身,歪了歪脑袋不知想些什么。
岁生眨眨眼,凤鸣也有模有样地模仿.
气氛忽地有些尴尬.
耳畔鸣叫声消失的那一刻,麒若便睁了眼。
“公子。”听见脚步声,岁生忙抬起头。
“可是要出去?”
“是的。”
“若是顺路的话,帮我买幅银针回来吧。”
岁生看了看手中的银子:“公子,多了。”
“路费。”
岁生不再多言,施了一礼,转身踏出院子。
“大夫,快,人不行了!”一个穿着粗布衫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冲进来,背上之人低垂着脑袋,干枯苍老的手垂在半空,有气无力地咳着。
“快走快走!不收了!”一个药童模样的小少年不耐地挥了挥手,颇为厌恶地看了一眼,指挥小斯将人赶出去:“咱们这儿不收咳嗽的。”
“医者仁心啊,求求您.... ”中年男人一面躲着小厮,一面背着老母往里冲。
周围一片嘈乱,买药的客人们也只是轻轻看上两眼,便不再理会。
岁生匆匆买了药,佯装不解地拉住药师:“劳驾,咱们这儿为什么不收咳嗽的?”
药师满脸不耐:“拿好你的药,不买东西就赶紧走,关心这么多干什么。”
那药童看了岁生一眼,满脸不屑:“有这闲心,到不如想想还能不能吃上下顿饭。”
岁生下意识捏了下衣角,不再言语。
药童见他不说话,欲发恶劣:“你还买不买了,不买就出去,别耽误后面的客人!”
岁生深吸口气,不理彩他,面向药师:“麻烦帮我拿套银针。”说罢,将银子放置桌面。
“呦,还有银子呢。谁知道你是不是偷的抢的。”药童见岁生愣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不会真是偷来的吧?”
他嗓门极大,一听见“偷”“抢”这敏感的字眼,吵闹的屋中顿时安静下来,不少人暗中朝这边打量。
“不是,我没......”岁生局促地捏着衣袖,不知怎么应答。
“好了,好了。”药师将银针包好,同找零的钱一道推了过去,淡淡看了药童一眼,转而又看向岁生:“东西拿好,走吧,走吧。”
岁生低着头,转身欲走,忽地听见药师极小声的呢喃:“天热了.....”
他身体微微一僵,急匆匆出了药堂.
麒若找到岁生时,他正蜷缩在一处荒地。破旧的衣裳溅满了红的、绿的、黑的点点,四肢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少年掩盖在草丛中,睫毛微微颤动。
听见脚步声,他微微睁开眼.
“公....公子......看,银针。”
岁生颤抖着将怀中护着的一小包东西拿出来,他的眼神亮亮,又忽地黯淡下来,他微微张了唇,嘴角滑下一丝血迹:“脏……脏了……抱歉啊……公子……”
麒若慢慢蹲下,手掌覆上岁生的眼睛:“你睡一会儿,醒了之后,我带你去见你阿娘。”
岁生想说,不要去找阿娘,但终是没能受住袭来的倦意,闭了眼。
麒若将人平置于地,将那小包打开,捻出一根银针。
凤鸣静静蹲在一旁的草丛中,不知在想什么。
宽大的袖袍被挽起,露出一截苍□□瘦的手腕,根根细针被扎入各个穴位,不多时,便止了血。
麒若换了个位置,略微比划几下,执起少年断掉的胳膊,将自身灵力灌于指尖,不断输入他体内。
“主上.....”凤鸣犹犹豫豫:“您……没必要……”
“多嘴。”麒若神情未变,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它。
凤鸣不敢再说什么,又怕打扰到主上救人,只得将脑袋埋进胸前绒毛,不再吭声。
不知过了多久,岁生身上的伤口慢慢愈合。
凡间有凡间的律法,九重天亦有九重天的秩序。二者界线分明、互不干扰,方才使天
道运转下去。神明是不能在凡间随意出手救人的。这是九重天众神公认的规矩。违反者,必会受到代价。
“主上!线——”
麒若额角渗出几滴汗,只来得及看见身上忽地蔓延出一条因果线,眨眼间便又消失了。 灵台慢慢闭合,耳畔只能听到风鸣的叫声。
“不用说了。”麒若面上看不出什么:“我听不见了。”
小凤凰身体猛地一顿,转瞬又更加焦急地叫起来。
怎么办怎么动怎么办——风鸣在原地转来转去,不断拍打着空气,忽地听见麒若的声音。
“不必着急,不过是入世罢了。”见小凤凰疑惑地盯着自己,麒若再次解释道:“渡劫的神历来都是,下凡投胎,以凡人之躯活过百年,再归于九重天。”
可您是本体下凡啊!凤鸣快急哭了,那些神明凡间死后便可归位,可您怎么办?没了法力您照样是司法神之躯,不老不死,难不成这样在凡间呆上千年万年?
麒若俯身将岁安背在身上,看了眼高处的云,向那间小屋的方向走去:“不必担忧,时机到了自然便能恢复。入世之神本就会消除法力和记忆。我如今记忆前实属万幸了。”
凤鸣住了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微风吹过林梢,周边草木横生。不知走了多久,周遭视野逐渐开阔。
"公子....... ”岁生虚弱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背人背在背上.看清来人后,他吃了一惊,便要挣扎着下来。
麒若将人放置路边,看了看有些局促的岁安,缓缓开口:“你阿娘还在等你。"
岁生意识到什么,脱口而出:“公子,您不同我回去吗?”说罢他便后了悔,自家那么旧的小院儿哪能让这仙人般的公子住下呢……
果然,麒若顿了顿,说:"不了.我必竟是客,不好多打扰。"
岁生看着他,终究没说什么。
二人一同走着,谁也没说话。小凤凰隐去身形,飞在半空。杨柳依依,蝶飞蜂舞,天空不时飞过几只麻雀。
他们在小院门口停下。
"公子,我不是去药堂了么?为何醒来会在你背上?"
“我去寻你,刚巧见你昏倒在路边,便将你背了回来。”
"真是一给公子添麻烦了。"岁生挠了挠脑袋,脸颊羞红。
"无妨。”麒若看了眼天色,催促着:"去吧。"
岁生仔细看着他,似乎要将其的样子深深刻在脑中。他俯身一拜,旋即跨入门内:"公子,珍重。”
"珍重。”麒若亦转身离去。
凤鸣显了身形,化作一只凡间鸟雀,站在他肩头。几缕凡人看不见的红色灵力从身上漫出,慢慢穿过紧闭的大门,将那孩子的记忆蒙上一层纱。
门后的岁生脚步一顿,眨了眨眼,有些不懂为何会在门口站着。直到听见母亲的呼喊,方才注意到手中的药包,瞬间恍悟:哦对,他去买药了。
"阿娘,就来。"
他几步跑到房屋口,若有所感地回头,入眼便是那棵树。一夜雨后,树上开满不知明白花,异样美好。
"岁生?"
阿娘的呼唤传来,少年猛地回神,不知为何,心中一片恍然。他朝着那树遥遥一拜,匆匆进了屋。
他的阿娘半靠在墙上,身上盖着床棉被,身下是用干枯的草搭起的床。
同他每次外出与回家一样,妇人朝他笑道:"岁生,回来啦?"
少年笑起来,神干净清亮,脸颊上是一对酒窝。
" 阿娘,我回家了。"
…………
凤鸣站在他家主上肩头,颇为疑惑地盯着他俊美的侧脸,想问什么,又突然想起麒若灵台闭合,听不见传音,便将话咽下去,只是在心中默默问:主上,值得吗?
它看着他,半晌,心中有了答案。
值得的吧。
夕阳柔和,照在他们身上。鸟雀南飞,传来若有若无的花香。一时间岁月静好。
春风拂槛露华浓.
这是天道为它的宠儿准备的入世礼物.
它在无声朝他低语:孩子,这便是人间。
…………
主上,咱们今晚要住在树上吗?
天色在人不经意间便暗下来,不多时,四周一片昏暗。
凤鸣缩在麒若怀中,瑟瑟发抖。总觉得会突然冒出什么怪物啊……
星月很快出现在天际,四周隐隐飞来几只萤火虫,一时间多了些光亮。
麒若揽着小凤凰,坐在靠近星星的地方。
凤鸣年纪尚小,一年来又没好好休息,此时迷迷糊糊,刚要睡去,只听见树下传来稀稀疏流的杂音,又猛然睁大了眼睛。
同一时刻,麒若也睁开了眸子.
上古凰主战,麒麟瑞兽主医,麒若自是从小接受教导。加之身负双重神兽血脉,身体比之绝大多数神明都要强。此刻,就算没了力,但躯体还在。因此,树下几人自认为小声的言行,于他而言像是在耳边细语。
"这大半夜的,干嘛这么小心?"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不是要偷摸的嘛。"
“这布底下盖着的到底是啥啊,这么沉!"
“这可不是你该关心的,余二。抓紧把东西弄完,然后赶紧拿钱走人!”
余二赶忙闭了嘴,讪笑着:"是是是,是是……”
监队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余二脸上满是不屑,使劲往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道:“呸!一个刚断奶的小崽子也敢瞎指挥老子了!这狗娘养的杂种!"
“余哥您消消气、消消气,"手下人凑上来:“谁不知道咱们这片儿您最大。那姓林的就是个外来的,哪能服众?要我说啊,还得是咱们余哥……”
余二就着手下人的手吸了口旱烟,微微眯了眯眼:“还是你小子懂事。”
他的大半张脸都笼在烟雾中,看不清脸上神情。
"行了,别休息了,都抓紧起来!"林监队不奈地吆喝着。
"监队,"有人裹了裹身上的破袄,小声道:"我……我刚刚好像看见了个人影儿。”
林监队声音猛地拔高,怒斥道:"别疑神疑鬼的,哪儿有人!"他扫视了一圈,冷声道:"胆子小的赶紧滚回家喝奶去,别在这里扰乱军心!!"
那人缩了缩脖子,不再说什么.
余二在一旁冷眼看着,默默抽着军烟。他的目光四处转,忽地落在林监队身上。
姓林的把手藏在宽大的衣袖下,借着遮挡拉了拉被风吹起一角的白布。
老子到要看看你tm要干什么!
余二打定主意,悄悄挪了挪地方。视线忽地开阔,一截青白的手映入眼帘。他拿着烟
杆的手忽地一抖,刚填好的烟叶落了地。
"余哥,咋停下了。"
"没,没事……"余二定了定神:"老子烟叶掉了,你们先走!"
…………
树上的一神一鸟看着底下那群人随意挖了个坑,将抬着的东西埋了起来。待人走后,麒若轻轻一跃,便到了树下。
里面究竟埋的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瞧见麒若盯着那处新土打量,风鸣心中一阵发虚。
主上……您应该不会把这地方重新挖开的……吧。
仙气儿飘飘的主上冷着一张脸挖人家坟……
凤鸣猛地一哆嗦。妈呀,想想就惊悚!
好在,没等麒若动手,便遇到了熟人。
“麒兄,好久不见啊。"孟攸见到麒若有些吃惊:"你这是……”
麒若点头示意:"屿白兄。"
“晚上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在这儿住。"
“哦……啊?"孟攸一脸不可置信,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住这儿?住哪?树上?!”
麒若不觉有他:"对。"
见孟攸一脸复杂,又默默添了一句:“很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