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攸抚额:“很奇怪……不对,也是……emm怎么说呢……”
怎么说呢,江湖中人风餐露宿是常态,有些人哪怕途经城镇也不会去客栈,反而跑去荒郊野岭地为床,天作被。但是……放在这位细皮嫩肉的贵家公子身上,真是哪哪都违和。
见孟攸抓耳挠腮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麒若又道:"屿白兄,那你大晚上为何出来?”
孟攸思索片刻,轻叹口气:“麒兄,这就说来话长了。”
“哦?”
"桅桅是医师,近几日接待了几位咳嗽、发热的病人。哪知城中医馆一听是咳嗽,便不卖药了,而且近几日,来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且一直不好转、严重的甚始昏迷。”
“那你这次出来?”
“找病源。桅桅联合几个江湖散医讨论过这病,大家都觉得有些怪,便让我们几个人暗中察看一下。我这次是追着一家医馆的人,没成想半路跟丢了……”孟攸犹豫片刻,又道:"实不相瞒,我们怀疑这病是……”
“瘟疫。”麒若接上话,无视孟攸一瞬间苍白的面色,又道:"我在树上,看见一队人马往此地埋了东西。"
“是....尸体?"
“应当是。不过我没有细看。你来之前我正准备挖开。”
孟攸脸色大变:"麒兄,挖不得!若真是瘟疫,那你……”
“无妨,我也是医师。”
"可是 ……”
"屿白兄,你可以信我一次。"
孟攸紧皱着眉,他与麒若不过两面之缘,并不了解他,也不知他的医术究竟能到何种地步……..... 人总是贪生的,若真是瘟疫……要知道,疫病传染性极强,几乎触之及死。
他看着那月光下的青年,深吸一口气,旋即露出一抹爽朗的笑:“麒兄,挖吧。确认一下这究竟是什么。”
看着撸袖子的孟攸,麒若顺手折了根树枝:“你不怕了?”
孟攸动作一顿:"怎么会不怕。不过,要是真这么走了,我良心不安哪。"他露出一截精壮的手臂,笑道:"兄弟,我的身家性命可就交给你了。"
周围新土在匆忙中并没有被压实,两人行动间并没有费什么力气。
麒若将那截树枝狠狠扎在地上,使了个巧劲儿,顿时,不少新土被疏散开。他看了眼孟攸,转而又将视线放回地上:“屿白兄,你还是把身家性命交给白姑娘吧。"
孟攸神色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麒兄不要再打起我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哇哦,八卦八卦!躲在一旁的凤鸣眼里放光,静静等着下文。哪知孟攸堪堪说了一句话便止了话头,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凤鸣原地扇了几下翅膀,恨不得跑去用爪子抓开他的嘴。
呸!凤鸣没敢跑去打扰他们,恨恨地想着:说话说一半,祝你挖东西也挖出来一半!
"等等。"麒若忽地拦下孟攸:"挖到了。"
两人合力将尸体抬上来,一时间面面相觑。
凤鸣视线扫过,忽地一个激零,赶忙将自己缩起来,瑟瑟发抖:妈呀……居然被我说中了,还真是一半。它躲在树荫间,欲哭无泪:我的嘴这么灵的吗?
那具尸体极为干瘦,四肢细长,似乎骨上只覆了层薄薄的皮呈现出一种青灰色。
树影婆娑,他们将尸体抬至光亮处,看见这尸体的形态时,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它的脸不知被什么东西腐蚀,头部几乎是大半个骷髅状,唯一能辨别出的唇部,却是嘴角微微向上挑起,似乎颇为.....愉悦。
孟攸只觉背后发凉,不觉看了看麒若,只见他正盯着尸体的心口处打量。孟攸顺着视线瞧去,并没发现异样:"有什么不对吗?"
“胸膛处衣衫微微下陷,指甲有些受损,初步判断是自行折断。我怀疑……”
说着,麒若用树枝挑开它的衣襟,一字一句道:“它身上缺了东西。”
孟攸握着剑柄的手忽地一紧。他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这到底.....”
麟若沉默,挑了白布将它盖住,沉声道:“继续挖,”他深吸一口气:“看看这里到底埋了多少。”
——————
雨后泥土的腥气夹杂着尸臭味令人作呕。
孟攸强忍着胃里翻涌,深吸一口气:"我去趟城主府……”
“不行,"麒若声音微冷:“江城也就这么大一点地方,那位城主会不清楚底下人在干什么?"
“可我听闻城主待人和善......"见麒若面色欲加冷淡,孟攸声音越来越小。
麒若的情绪明明没有起伏,却让孟攸一时愣住。
“屿白兄,待人和善、爱民如子的是城主长女,可不是城主本人……”
——————
太升起的格外早。刚至喜微,街道上便出现各种早摊。各种食物的味道混在一起,满是烟火气。
“唉唉,听说没,咱们城西边那片儿林子,被人一把火给烧了……”
"啥时候的事儿啊?"
此时, ,早市上还没什么客人,几个空闲的摊主干脆围坐在一起,七嘴八舌聊着家长里短。
卖馄饨的阿婆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摊子前,神神秘秘:“我家隔壁那老头不是打更的么,今儿个一大早,我刚起来,他就来找我,神神叨叨说......"
"阿婆,来碗馄饨."
"好嘞。"
阿婆麻利地盛了十二只馄饨,端到客人面前,又坐回小马扎上。各个摊主围坐着,不住催道:"然后呢,那阿公说了什么?"
"他说呐,"阿婆把声音放低:"那片林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神仙。神仙就放了把火,给烧了!”
"神仙?"众人一片唏嘘:"这可不能乱讲,咱们拜了这么多年神仙,也没真见过哪个神仙下来。"
一个客人路过,说:"有没有神仙还说不准呢,拜他们做什么?有那钱买香火到不如弄几个馍漠,也不至于做个恶死鬼!"
“哎,这话可不能乱讲,"阿婆忙声劝道:"后辈,举头三尺有神明。”
客人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又被算命的瞎子打断,那老阿公慢吞吞地摸了摸白色长须:“人在做,天在看,有些东西啊,宁可信其有....后辈,话不要说的那么满,指不定哪天啊,你又有求于神呢。"
客人一时哑口无言,将馄饨吃净,扔下几枚铜板便急着离开了。
有人又问:“那阿公看见了神了?"
“害,"阿婆拍了拍毛巾:“凭我怎么问,他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句话,说什么都不愿多说。”
"指不定是阿公一时看迷糊了呢。”
"可不是嘛,我也这么说了,结果他就急了,说自己不可能看差,没等天亮就又出去了,说是要再去看看.....呦,这不人回来了。"
众人望去,只见一布衣老头正急匆匆往这儿赶。
"阿公,慢点喝。”众人急忙让了位,让他坐下,卖凉茶的送来壶刚沏的茶。
“阿公啊,出了啥事了?"
“别提啦,"打更人胡乱抹了把嘴,将铜板放在桌上:"劳驾,再来个饼……城西那片儿,咳,那叫一个惨,刚长出叶子的树,都给烧了,地上也不知道原来有什么,到处坑坑洼洼,还有老厚的一层灰.....到处都是一片黑哦。"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胆子大的问道:“刘阿婆说,你昨天见着神了?"
打更人用力咬下一口饼,闻言吹胡子瞪眼:“哼!我就说给烧了,她还不信,一个劲儿说我看错了。跟你们讲哦,老头子我打更也有几十年了,五十步外的火星子都能教我看见,何况那么大的火!"说罢,又得意道:“你们不知道,昨儿个,我真真是见了仙人了 ......"
"那仙人长啥样啊?"
“说来也怪,我当时真是明明白白看见了,可是刚到家,脑子一片空白,啥也不记了,"打更人顿了顿,又道:“不过,那神仙长的定是极好的,我记得当时还发呆了......"
"肯定是神仙啊,要不为啥这么大的火没让那些官老爷看见……”
“阿公你有福哦,神仙的长相肯定不是咱们能见着的……”
众人羡慕之余又有些遗憾:“真是可惜那片林子,多少药材这就没了。”
算命的阿公忙道:“早就说了,那片地不好,如今被烧了到是好事。而且,既然是神仙烧的,那肯定有什么用。"
有人打趣道:“阿公你每回说到那块地都愁眉苦脸,这回可得高兴地睡不着了。"
"可不是嘛,哈哈……”
太阳渐渐自地平线上升起,早市上客人多了起来,众摊主各自回到摊位上,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劳驾," 年轻的公子戴着个遮住眼眸的面具:"要个薄饼。"
“就来一”一个阿婆将饼包好,打量了几眼客人,温和地笑着:“公子要是不嫌弃,可以在板凳上坐一会儿。"说罢,又回去烙饼。
这客人一看便不是她们这地方的人,她也没指望他真的能坐下。哪知等阿婆摊了个饼子,再次抬眼时,那位俊雅公子正坐在小凳上,慢条斯理吃着饼。
“看公子的打扮应当在内城啊,怎的来咱们外城了?”
“阿婆,不瞒您说,内城繁华是繁华,但是少了些人气儿,街上时不时还有官兵,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规矩一大堆......”
阿婆笑眯眯地听着这公子说话:“我家孙儿前些年也去了内城,常在家信中说那边规矩多。年轻人嘛,受不得拘束……公子多大了?"
麒若微愣,旋即笑道:"十九了。"
阿婆道:"呦,快加冠了。看公子这穿着,家里人应当早就为你订下字了吧?”
“还没呢。我们那边并无取字的习惯。”麒若将饼吃净,笑道 :“不过来了这边之后,周围人到是常问我有无取字。"
阿婆为他提了壶茶:“这字啊,还得是至亲之人取。咱们江城的说法是,男子出世爱祖辈荫泽。于祖谱中取名;加冠后灵魂不稳定,父母怕孩子离开,便会取个字,将其拴住,算是在人间给个羁绊,留在世上。"
"阿婆,取字这一说法我到是第一次听说。只能是亲人取吗?"麒若有些好奇。
阿婆想起自己几年未归家的孙儿,看向麒若的眼神欲发慈爱,于脆放下手中的活,坐在他对面:“也不一定。这字往往包含了亲人对加冠之人的期许。不只是父母可以取,我看他们江湖上的人也有自己取的,当然,如果对方于你很重要,也可以取......”
麒若笑着听了一会儿,又道:"果然,咱们外城比内城好多了。"
阿婆忍俊不禁:“人家都是往人多的地方走,公子到是相反。”
麒若指了指远处高耸的明祈山:“阿婆,看那山。人多的地方脚挨着脚 ,路都被堵死了,大家来来往往只能看见别人的后背;但在咱们外城,远有山,近有水,头顶上还是蓝蓝的天,不用想着会不会踩到别人的脚,多好。"
周围不知何时凑上来了人:"公子说的有理。"
一个小少年跑来:“咱们外城山清水秀,我就不愿去内城!”
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在其身后跟着喊:“少爷,咱回去吧……”
那小少年脸色胀红,不知是累的还是急的:"各位权权嫂嫂,借过借过——”
周围几个人急忙散开,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发出几声善意的笑。
"王婆子,哪儿去?"
“老郭家婆娘一直咳,这几天起不来啦,我得去看看。"王婆婆提着篮鸡蛋,匆匆走过:“咱们几个可得注意点儿,这些天病的人越来越多了。"
几个老人忽地安静下来,半晌,有人喃喃道:“老郭家那个身体不是挺硬朗么,怎么连她也......""
麒若心思微动:“咱们这儿咳的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一个老阿公思考片刻,回道:"差不多是开春往后吧。”
“我家孙儿上月来信,"卖饼的阿婆轻叹:"内城那边儿咳的人也不少。但是呐,医馆压根不给治!要是咱们城主还在”
"江城城主不在?"
“公子有所不知,自打大小姐身子不好,城主就一心扑在女儿身上,很少出面了。”
麒若若有所思:"那,外乡人为何不出城?"
“哂。"阿公吸了口旱烟:“这进城容易,出城可就难了。况且,那些个商人、江湖人来这儿是求利来了,没赚够本谁愿意出城?这虽说有些病气,但左右得病的是咱们这些平民百姓,哪儿会波及那些个官老爷、地主老爷!"
“而且,咱这儿可是外城。外城什么概念?早年我去过一趟内城,到处都是店铺哦,卖啥的都有。咱们虽然和内城只隔了堵墙,但这待遇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
外城比内城大两倍有余,却只见老年人与嬉戏的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