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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曲(二)梨花雪

    听竹听了这话,身子一滞,腿一软,倏尔跌倒在地。

    是了,于她而言,九襄君才是那只不会败退的当路君,是吃人的恶虎凶豹啊。

    菱歌不再多言,踱至门前,将羊角匕首对着极窄的门缝插了进去,缓缓沿着缝隙挪动,在碰到那坚硬物什之后,她猛地向下一砍,火星四溅,有什么应声断开,坠进雪里。

    她有心留意数年,早便知晓,云策的每一把匕首,皆为世间稀有的利器,是能斩金劚玉的宝刀。

    既有此刃,这三重锁便困不住她。

    她动作利索,不过须臾功夫,锁链尽断,她将匕首别进腰封,启门而出。

    一双丝履很快被雪水浸得冰凉,她双唇被冻得煞白,还是提裙大步朝青鸾殿的方向跑去。

    青鸾殿极为偏远,与甘泉宫更是相距四十余里,如今在这一眼望不见头的长街之上,愈发显得遥遥无尽,也愈发让人心中惴惴。

    恍然之间,前方竟遽然传来马蹄声响,渐行渐近,菱歌隐约瞧见马上那人身披一件苍筤色狐毛氅衣,双眸之上虽覆着白纱,却如有神助,竟稳稳策马朝她而来。

    及至近处,菱歌才发现有血色自那人肩头蔓延,好似向下开出了一朵妖冶的花,他衣袂翩跹如潮浪,在这夜色中荡出十分好看的青色涟漪。

    随着那枣红马儿一声嘶鸣,健壮的前蹄高高抬起,倏然扬起一大抔晶莹雪粉,几乎要朦胧了她的双眼。

    那人的青袍白纱十分醒目。这琞都之中,唯有一人如此装扮,也唯有一人,敢在这王宫大内策马奔腾。

    可菱歌并不曾见过他。

    然而市井传闻之中,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照雪公子,她却并不陌生。

    听闻他年少风光,于祥瑞之中降生,深受先王宠爱,自小便在军中摸爬滚打,十八岁时初度受命督军,领四十余万武卒南下,不及五月便一举攻下毓国一百三十六城,将其收作了属国,使琞国疆域愈发辽阔,成了中原之霸。

    先王愈发爱重这位六公子,因其名蔺霄,为之取表字鹤知,对其寄予厚望。

    若先王后未曾有孕,照雪府便是当之无愧的东宫,公子鹤知,也必是众望所归的太子。

    然因了嫡子将降,他竟妒极生恨,在琞樾两国交战之际,与樾国串通一气,非但遣人暗害了王后与嫡公子,还刻意败下阵来,使得琞国武卒死伤无数。

    经此一役,琞都之中弹劾不断,公子鹤知被押解回宫,然此等重罪,竟由其生母兰夫人与他部下的一众将军担了下来,而他自己却仅仅只是被斥于幽宫,后来虽莫名其妙盲了双眼,在他的滔天恶行面前,却也实在算不得赎了罪孽。

    三年后他又为质樾国,直至景佑元年方被遣送回琞,大抵在樾国受尽了折磨,他愈发恶毒偏激,短短两年时间,蔺氏子弟皆被他暗中谋害,甚至不足八岁的和泽君蔺桓,亦遭了他的毒手。

    世人皆言琞王袒护胞弟,非但不饬令彻查,反敕封其为九襄君,予其万般富贵尊荣,实乃当今王上为政期间唯一的瑕玷。

    总之,公子鹤知的是非功过,荣辱声望,是举国皆知的,然其容貌性情,却是少有人言,除却其白纱遮眼,青袍加身,旁的,早在七年前便已成了一桩秘闻。

    多年过去,传言的虚实,真相又为何,也早就无人再辩了。若菱歌不曾嫁入琞王宫,大抵她也会深信不疑,对蔺鹤知恨之入骨。

    景佑三年腊月初九这日,便是纪菱歌第一次见到蔺鹤知。

    在辨清马上那人是谁之后,菱歌立时便猜到了他来此之由。

    方才她情急之下将甘泉宫的虎贲军引去了青陵台,只怕便害得蔺鹤知落了下风,险些陷入了必败之局,如今他既活着逃了出来,她理当助他一把。

    虽不知他一个盲眼之人是如何纵得骏马,又是如何能识得路径,但此道所往只有甘泉宫一处,他若不是来挟持她的,便定是为了来此寻地道逃生。

    想到他并不能辨人识物,菱歌便率先开了口,“公子别怕,甘泉宫即在前方,后头若有追兵,我替公子引开。”

    蔺鹤知默了默,似是确定了她的身份,沾着血的唇间只迸出了两个字:“上马。”

    他朝她伸出了手,白皙修长的五指之上,亦尽是干涸的血迹。

    菱歌向前几步,轻轻攥住他绣满青莲暗纹的袍袖,温声道,“公子若愿信我,我助公子出宫。”

    她私心里并不想蔺氏断宗绝嗣,若有蔺鹤知在一日,蔺朝澜就无法安心稳坐高堂,因而,无论如何,她都要冒险一试,尽力救下他。

    可那鹤骨松姿的人还是只有一句,“上马。”

    菱歌拧了拧眉,“公子若不走,便当真成了乱臣贼子,不得善终了。”

    那人闻言一滞,好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苍白的半张脸上忽而浮起浅薄的笑意,“夫人早该知晓,自永明二十年伊始,我就已是乱臣贼子了。夫人竟还要与我这等该天诛地灭的人论何善终么?”

    菱歌不悦道,“那也不该死在你亲兄长手中。”

    边说着,她已拉起缰绳,引着马往甘泉宫走去。

    大抵因了正压抑着喉中血腥,蔺鹤知的声腔异常低沉,他摸索着夺过缰绳,意味不明地道:“青陵台的人就要被杀光了。”

    究竟是哪一方的人要被杀光了,他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反手精准地扼住了她的手腕,折腰将她一把拉上了马背。

    她的头倏然磕上他肩部的伤处,隐约听见他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拉紧缰绳,挥扬马鞭,掉头朝长街深处疾驰而去。

    他策马极快,竟如不要命一般,马鞭不停地抽打着,仿佛要将这冷寂的夜空划破。

    周遭景致几近混沌,菱歌骇得不敢再睁开双眼。空中的细雪不断猛地撞到脸上,很快便将她的双颊冻得僵硬,冷得没了知觉。

    腾腾兀兀间,只见前方愈发明亮,杂乱人声如在耳边,菱歌暗忖,他大抵是要以她为质,去救他尚在青陵台厮杀的那些部下吧。

    可他大约失了策,她到底不算是一个合格的筹码。

    蔺朝澜一向只拿她当个玩物,仅凭她这条命,如何能叫他放过那些弑君反叛之人呢?

    以他的性子,是绝无可能的。

    蔺朝澜唯一的软肋,便是他自己的命。

    然而身后这人既寻来此处,必定是走投无路了,她又不愿浇灭他的希望。

    罢了,随他去一趟,若蔺朝澜失了智当真愿放,她便得寸进尺一番,趁机逼他放了姐姐出宫。

    思及此处,菱歌心绪将将平息,她闻着蔺鹤知身上冷冽淡雅的梨花香里掺杂的血腥气味,不由得问道,“公子的眼睛不好,身上又负了伤,如何还能骑得这般稳?”

    身后那人的声音被烈风掠得十分模糊,只隐约听见他说:“从前在邺国,常常骑马。”

    听到这个答案,菱歌便不再问了。

    在邺国那样的极寒之地,一个盲眼之人,竟也要被逼上马背,还练就了一手极好的骑术,焉知受了多少残忍的折磨。

    然无声了片刻,她便觉一颗心几乎要被这疾驰的马震出喉咙,巨大的恐惧又将她紧紧包围起来,她不由得将脸侧向他的胸口,大声问道,“听说公子的照雪种满了梨树,春三月开花的时候,就如落了满地的雪一般,是真的吗?”

    她不曾见过那样的盛景,不过她想,梨花冷艳欺雪,定然是极美的。

    可那人沉默许久。

    直到他们身上都落满了雪,她才听到他淡淡笑道,“我也不曾见过照雪的梨花。”

    她便也笑,“今夜之后,我若还活着,定替公子一观。”

    风灌进她的喉间,将她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猛地压了回去。

    她鼻头一酸,无声默念。

    公子也定要活着。

    *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他们已至青陵台下,昏暗的夜色之中,只见幢幢人影一边奋力挥舞着兵刃,一边连连撤下高台长阶,嘈杂的打斗声似蜩螗沸羹,自高处被抛下来的尸首四处横陈,血腥味翻江倒海般涌来,将他们身下的马惊得十分不安。

    蔺鹤知抚了抚马颈,又拉紧缰绳往前走了十数尺,马稳稳停下,他却不知从何处变出了把短刀,转瞬抵上她的脖颈。

    她听见他低声问了一句,“怕么?”

    菱歌默然,微微昂起脖子躲避刀锋,却倏尔瞧见高阁之上,一人长身玉立,正驻足栏杆前俯视着他们。

    蔺朝澜大抵在猜马上的人是谁,故而并没有什么动作。

    菱歌思忖须臾,而后握住蔺朝澜的手腕,将刀刃重重抵上自己的脖颈。察觉到他手臂一僵,菱歌轻声笑道,“蔺淮极爱听我苦苦相求,公子既不杀我,我来求他给公子的人一条生路。”

    她是不曾求过那修罗的,而那修罗对于自己喜而不得的东西,总是有十足的兴趣与耐心。

    因而,若她相求,他大抵会应吧。

    “闭嘴!”

    然身后的人不知怎的,闻言竟蓦然生了怒,低声斥道,“替逆贼求情,你当自己有几条命!”

    “咬住!”

    一方叠得规整的天青色帕子被递到了菱歌唇边,她还来不及再多说一句,那方帕子就已塞进了她口中,她的双手亦被那人反剪在后,再也动弹不得。

    这帕上似乎染了药,菱歌的头立时昏沉起来,忽听前方有一人大喝,“公子回来做甚!快快离开啊!”

    这一喝却未叫蔺鹤知往后退去,反使高台上那人嗤笑一声,朗声命道,“今夜九襄君谋反,其麾下死士,尽数格杀。若九襄君意图反抗,便直取其性命!”

    说话间,蔺朝澜身侧已围满了虎贲军,个个举着弓弩,齐齐对准了他们。

    箭镞在暖黄灯火的映照下,仍旧泛着凛冽冷光。

    身后的人冷笑一声,昂首讽道,“王兄可看清楚了,我身前这朱袍美人是谁?”

    菱歌的眼皮十分沉重,无力地仰靠在蔺鹤知的颈窝处,迷迷糊糊间,却又隐约听见了高台上那人所言。

    她的心一沉。

    那人不以为意地笑道,“鹤知既对纪氏双姝颇为喜爱,孤便允她陪你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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