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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菱(一)尺下痕

    郑王后并未跟着太后一同贸然闯入殿中,她知道琞王与太后素来没什么话讲,便独自立在檐下等候,思忖着对策。

    果然,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太后便面色不善地出来了。

    “母后,王上可答应了?”

    郑王后恭谨地迎了上去,转瞬又见蔺朝澜垂着头紧跟着出来,心下不禁有些讶异,面上却未显分毫。她柔声笑笑:“淮儿也在啊。”

    “母后。”

    蔺朝澜敛眸应声,拱手行了个礼。

    他的声音愈发暗哑,双唇早已没了什么血色,昏暗的灯下,他清瘦的面颊显得更为苍白,身形也不似从前挺拔。

    “淮儿脸色怎么这般不好?可是身子不适?”

    郑王后瞧清他的脸,不由得蹙了蹙眉,上前一探他的额际,便察觉到一阵烫意,她为他拢了拢氅衣,担忧道:“淮儿,你着凉了,早些回去吧。”

    她扭头吩咐:“去抬轿辇来,将三公子送回掬月殿。芳慧,你去唤太医来为三公子诊治。”

    蔺朝澜咳了两声,浅笑道:“多谢母后关心,儿臣……”

    太后眼风扫来,凛声打断他们:“予的王孙,就不劳王后费心了。”

    她并没有因了王后那三两句承诺而改变对她的看法,反倒因她的反常愈发疑心。

    这个郑氏,分明做出一副与那蔺霄母子情深的样子,暗中又几次三番地离间淮儿与王上的关系,害得淮儿不得看重,如今又怎会帮着他留在琞国?

    可惜她那不孝子一点也不亲近她这个母后,对她的劝谏置若未闻,否则怎用得着那个两面三刀的郑氏!

    思及此处,太后语气中不由添了几分警告的意味:“王上如今只听得进王后的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王后可莫要忘了。”

    言罢,她侧首斥了一句:“蔺淮,跟予回去!”

    蔺朝澜见太后生了怒,轻轻一叹,朝王后颔了颔首便跟上前去。

    “妾恭送母后。”

    郑王后冷眸望了眼他们离开的背影,面上并没有太多波澜。

    中常侍陈平躬身迎了出来,笑道:“王后,王上有请。”

    郑王后淡淡一笑,经过他身旁时顿了顿,温声道:“中常侍,王上身旁伺候的人,你可要再上些心,莫要养出些狼心狗肺的人来。”

    见陈平面色一变,连忙作揖应诺,她才独自踏入殿内。

    章台宫里萦绕着浓重的迦南香气,耳房里的药罐咕嘟咕嘟地响,闻起来却并不似寻常汤药那般苦涩,只有一股淡淡的酸甜味道,倒像是她常爱喝的酸枣仁汤,治不了什么伤痛病症,却是安神养气的良方。

    “阿姝,你来了。”

    琞王命婢子将床帷掀开,朝王后招了招手。

    方才他隐约听见,王后不过是关心了蔺淮几句,便被太后呵斥一通,无端受了委屈。

    他的心有些累,望着眼前人担忧的神色,他低低地叹了一声:“太后又为难阿姝了。”

    郑王后轻轻握住他的手,在榻边坐下,见他又生了好些华发,眼眶不由变得十分湿润。

    她也不为太后开脱,只是红着眼浅笑道:“王上要快些好起来,就没有人再为难阿姝了。”

    琞王将她搂入怀中,并不忌讳与她商讨政事:“太后要孤将蔺霄送去樾国,孤未曾应下,她在孤这里碰了壁,心里不忿,才将火往你身上撒。”

    他顿了顿,苦笑一声,“其实孤明白,从孤试图挣脱母后的摆布开始,她便盼着孤死,好扶蔺淮上位。”

    他从也不觉得这无上的权力有什么好,可人就是这么奇怪,一旦坐上这个位置,就不会容许任何人来觊觎,争夺,即便这些人是他的母亲,他的儿子,亦不能答允。

    “依阿姝愚见,此番不若顺了母后之意。”

    郑王后抚了抚琞王的胸口,十分恳切地说道:“阿姝心里明白,淮儿文韬武略,王上并非如传闻中那般不喜于他,只是碍于太后之故,无可奈何。可若当真要断了太后的念想,实在不必把淮儿送给樾国糟践,倒不如将他封了君,送去最远的封地,也可保他一生安稳无虞,自由顺意啊。”

    琞王一怔,他本以为王后心疼蔺霄,故而他并未应下太后之求,未曾想,她竟是来劝阻他的。

    他顿了顿,道:“阿姝,可你知晓,孤亦不会叫蔺旴与蔺铖去。”

    “阿姝明白,请王上成全霄儿吧。”

    “可你素来将蔺霄视作亲生,日日忧心他身子孱弱,若叫他去受苦,岂不是伤你的心?”

    郑王后闻言,眼泪竟如断了线般:“霄儿自小在军营里长大,因了三年前那场败仗,他困于此处,成日郁郁,阿姝看在眼里,实在心疼。王上,不如放他去吧,他双目失明,早已掀不起风浪了……”

    *

    “回二姑娘,奴是负责烧水的,可奴从未离开过铜釜半步,更未曾见过有人碰过水啊!”

    “奴是搬水的,亦不曾懈怠半分啊二姑娘!”

    菱歌着人将那桶血水全部秘密处理干净,才将今日负责准备热汤的家仆一并唤了过来,可问了一通,也没得出半点有用的蛛丝马迹来。

    她一拍桌子,冷眸朝众人望去:“今日谁若敢有一字虚言,全部移交廷尉府!”

    一旁的纪维桢疲倦地叹了一声,只觉得今夜怕是审不出什么了。

    这群家仆们从也没见过菱歌这般狠厉决绝的模样,不禁骇得跪了下来,忙苦着脸道:“二姑娘明鉴呐,奴几个以命做保,绝不敢知情不报啊!”

    另一人急道:“况且、况且大郎君用的水与我们吃的水是一处来的,若要有毒,也得是我们先中招啊!”

    跪地的家仆们听了这话,点头如捣蒜。

    菱歌默了默,猜想下毒之人既是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大抵不会与这些家仆勾结还不灭口。那么这毒,定是以一种难以察觉的方式,当着他们的面下的。

    她蹲下身来,“大郎君的浴缶沾水前,可曾细细洗过?洗过之后可曾一直在眼前?”

    “洗过的,奴刷了好几遍,大郎君爱干净,水倒进去的前一刻,奴还细细洗了一遍。”

    一个小婢子急得满头大汗,为自己分辩道。

    菱歌颔了颔首,想起今日下了好一通雨,便又问:“今日雨大,火房可曾漏过雨?”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语塞。他们都不曾注意过房顶是否漏雨,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所在的那一小片地方,并未有水坠下来过。因而他们都摇头道:“不曾。”

    菱歌眼尖,只见一个僮仆面色有丝毫怪异,便指了指他,沉声问:“你可是有所欺瞒?”

    那僮仆一慌,犹豫了片刻,还是哭丧着脸道:“求姑娘莫要怪罪,奴打凉水来掺时,进门前见浴缶上头漏了几滴雨,按理说雨水污了热汤,应当换掉,可……可奴懒鬼上身了,又见没再漏了,就未与人说。求、求姑娘勿怪啊!”

    菱歌蹙了蹙眉,正要说些什么,便听得外头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句:“二姑娘有这威风,也不必在我们清兰苑显摆!自留着去明理堂与老夫人分说吧!”

    玉簪身后跟着四五个人高马大的武夫,言语举止愈发轻佻傲慢,甫一踏进门,见了这跪了两排的家仆,先是一嗤,旋即便朝菱歌抬了抬下巴,“奉老夫人之命,请二姑娘去明理堂一趟。”

    菱歌看了眼纪维桢,见他看着面色十分不好,许是累了,便道:“哥哥,你先去休息吧。”

    纪维桢并未推辞,玉簪见状,忙上前将他扶住。

    她高声留了一句:“若二姑娘不从,你们便将她押过去吧。”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搀着纪维桢往内室走去。

    菱歌一叹。

    她当着哥哥的面不好与玉簪为难,可这玉簪屡次对她出言不逊,还坏她的事,她迟早要叫这个恶仆付出代价。

    可惜眼下毒源还未找到,便被一向对她严苛的祖母揪住,只怕没到天亮是脱不了身了。

    她抬眸看了几眼门前那些凶神恶煞的壮汉,旋即俯身在看见漏雨的那僮仆耳边说了几句话。

    僮仆很快点了点头,起身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菱歌叫其他几个家仆自行回休息,自己则随壮汉们往明理堂去了。

    夜已经渐深,弦月从薄云里探了出来,自院墙上斜斜撒下一些光亮,总算为这静谧清冷的庭院添了一丝温度。

    菱歌昂首望了好半晌天。

    从她被火烧成灰至今,她已经许久不曾好好进食了。如今跪在凉飕飕的庭院里等待祖母发落,训完话再跪到翌日天明,她只怕自己要饿晕在此。

    思及此处,她腹中愈发饿得生痛,如今连看那轮月亮都觉得像是个白白胖胖的大饺饵。

    她双手捂着肚子,忽而想起从前宫宴上的各色珍馐美馔来,那时的她不知中了什么邪,竟不屑于动筷,连什么味儿都不尝一下,如今想来,她还真是暴殄天物,不知福。

    “动作粗鄙,越发不成体统了!”

    崔老夫人本来已经睡下,灯都灭了,却被玉簪一通状告给折腾起来,她本就一肚子的火,一走到明理堂前,便见院中的少女捂着肚子仰头看天,跪也没个跪样,她便用力敲了敲鸠杖,接着斥道:“大晚上闹得家宅不宁,果真是没人教养的东西!”

    菱歌闻声望过去,只见一副疲态的老人家立在廊檐下,脸黑成了锅底,许是都被她和玉簪闹醒了不痛快,两旁搀扶着老夫人的嬷嬷面色也十分不善,其中一个凉凉开口:“二姑娘上前来受训!”

    虽然祖母罚起她来从不心软,菱歌也不会忤逆一句。她跪着向前数步,在阶前停下,而后双手掌心向上,平静地道:“扰了祖母与嬷嬷们休息,菱歌认罚,打搅哥哥用膳、饮茶还有沐浴,菱歌也认罚。是菱歌错了,烦请祖母责打。”

    崔老夫人嗤了一声,“次次认错倒快,从也不见你改过!这次便受上八十戒尺,在堂前跪至卯时,才可回你的思恒苑!”

    言罢,她舒了口气,留下拿着戒尺的张嬷嬷,径自回房去了。

    菱歌瘪了瘪嘴,只觉今日倒霉至极。她从前虽也是双手一同被打,最多也就是五十下,如今打八十下,她的手只怕要一个月才得好了。

    来不及多想,重重的一下已经实实落在她手心,她闭上眼,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痛呼出声,以免吵醒了祖母,责罚更重。

    待到整整八十下毕,张嬷嬷一言不发地离开此处,菱歌才缓缓睁开眸子,累得瘫倒在地。

    她的掌心只剩下满目骇人的紫红色血痕,两只手都颤得不成样子,连支撑她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菱歌觉得又冷又痛,眼皮重得都要睁不开了,却忽然有人唤了她好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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