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白炽灯刺得夜昭眼睛生疼。
她蜷缩在培养舱的阴影里,后颈的皮肤上还残留着注射器的冰冷触感。徐世铮的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蛇爬过枯叶。
"你比我想象的醒得早。"他的声音从高处落下,"看来记忆移植对你的神经突触刺激还不够深。"
夜昭的视线逐渐聚焦。眼前是一排排圆柱形培养舱,淡蓝色营养液中漂浮着无数个"纪昼白"。他们闭着眼睛,左手腕内侧都带着相同的疤痕——那道她前世在雨夜里用指甲留下的伤口。
"第102次循环。"徐世铮敲了敲最近的培养舱,里面的"纪昼白"突然睁开眼睛,虹膜在液体中泛着诡异的灰蓝色,"每次都在车祸前重生,每次都会爱上你,每次......"
他按下控制台上的红色按钮。
培养舱里的"纪昼白"剧烈抽搐起来,氧气面罩下涌出大量血沫。夜昭扑向玻璃罩,掌心贴上冰冷的表面,却看见那个"纪昼白"对她做了个熟悉的手势——右手拇指擦过左手中指,是他们前世在酒吧初遇时的暗号。
"不......"
营养液变成浑浊的红色。徐世铮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记忆移植需要本体神经元的彻底激活,而唯一能刺激到那种程度的......"
夜昭转过头,看见实验室尽头的手术台。上面的电极片组成了一个钢琴键盘的形状。
"是你的死亡。"
通风管道里弥漫着金属和消毒水的气味。
夜昭爬过狭窄的通道,手腕上的伤口在铁皮上拖出蜿蜒的血迹。徐世铮的怒吼从下方传来,伴随着培养舱接连破裂的爆响。
她跌落进一个陌生的房间。
这里没有培养舱,只有一架老旧的施坦威钢琴。琴键上放着一本乐谱,封面上是褪色的烫金字体:《哑风》。
"弹它。"
声音从背后传来。夜昭转身,看见最后一个完好的培养舱正在开启。里面的"纪昼白"睁开眼睛——这次是熟悉的深褐色。
"这是第103次循环的入口。"他艰难地爬出培养舱,左腕的疤痕渗着血,"琴声频率能打开记忆回廊......"
徐世铮的脚步声逼近。
夜昭坐上琴凳。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整个实验室开始震动。钢琴内部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谱架自动翻页,露出藏在五线谱间的字迹:
【当风停止时弹奏者将看见真相】
她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这首练习过千万次的曲子,此刻却弹得支离破碎——因为谱面上的音符在不断变化,像被无形的橡皮擦修改着。
"继续弹!"纪昼白用身体抵住门,鲜血从他被撞伤的后背渗出,"他在删除我们的记忆锚点!"
夜昭突然明白了。那些变动的音符,正是她与纪昼白共同的记忆:
降E调是他们在酒吧初遇时背景音乐的和弦;
F大调七度音是他第一次吻她时,咖啡馆里正在播放的爵士乐;
而那段不断重复的C小调......
是前世车祸前,车载电台里最后的旋律。
手术台的灯光像一轮冰冷的太阳。
夜昭被绑在电极片上,徐世铮的针头刺入她的颈静脉。鲜红的血液顺着透明导管流进离心机,分离出的金色物质在灯下闪闪发光。
"知道为什么必须是AB型血吗?"徐世铮调整着脑电图仪,"你的神经元突触上有特殊受体,就像......"
"就像钢琴的制音器。"
纪昼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拖着流血的身体,手里举着一个破损的培养舱控制面板。
"记忆移植不是复制,是剪切。"他按下面板上的最后一个按钮,"所以你永远造不出完美的副本......"
实验室突然陷入黑暗。
在备用电源启动的几秒间隙里,夜昭听见纪昼白在她耳边低语:"记住,风停的时候......"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她看见两个纪昼白同时伸手抓住离心机——一个有疤,一个没有。
寂静。
真正的寂静不是没有声音,而是所有记忆同时涌现的轰鸣。
夜昭站在记忆回廊的中央,无数画面如雪花般坠落:
她看见自己第一次在酒吧弹琴时,角落里的纪昼白用威士忌杯底在实木桌上磨出的圆形痕迹;
看见前世车祸前,她其实是故意打方向盘撞向卡车的;
看见每一次循环里,徐世铮白大褂下摆都沾着相同的咖啡渍......
最后一个画面是现在的实验室。两个纪昼白的手同时放在离心机上,而她的血正在机器里旋转分离。
"选择吧。"徐世铮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留下有疤的,还是没有疤的?"
夜昭走向控制台。她的手悬在红色按钮上方,突然笑了:"你忘了一件事。"
按下按钮的瞬间,整个记忆回廊开始崩塌。
"风声停止时......"
所有培养舱同时开启,上百个"纪昼白"睁开眼睛。他们的嘴唇一起开合,说出同样的话:
"......遗忘才是真正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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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心医院的花园里,今年的第一片银杏叶飘落在夜昭膝头。
她坐在长椅上,看着不远处正在复健的纪昼白。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他左腕的疤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医生说你今天可以出院了。"纪昼白递给她一杯蜂蜜水,杯底沉着两片柠檬,"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夜昭接过杯子,指尖碰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印痕。
"蓝湾音乐厅。"她轻声说,"你在我的钢琴里藏了一枝枯萎的银杏。"
纪昼白笑了。这个笑容让夜昭确信——风终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