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银杏叶黄得刺眼。
夜昭坐在窗边,指腹摩挲着病历本上墨迹未干的诊断结果:【逆行性记忆缺失】。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她手背上投下摇曳的光斑,像琴键上跳跃的指尖。
"今天感觉怎么样?"
纪昼白推门而入,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手腕内侧那道已经结痂的疤痕。他放下保温桶的动作很轻,但夜昭还是捕捉到了陶瓷与金属床头柜碰撞的颤音——升F调,和钢琴中央区某个走音的键一模一样。
"医生说我的记忆恢复得很好。"夜昭掀开保温桶,蒸汽模糊了她的镜片,"除了..."
"除了车祸前三个月。"纪昼白自然地接话,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你总忘记这个。"
亚麻手帕角落绣着片银杏叶,针脚细密得近乎偏执。夜昭突然按住太阳穴,那里有根血管随着记忆的刺痛突突跳动——她见过这个图案,在某个暴雨夜的急诊室,这块手帕曾擦去她额头的血迹。
"我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保温桶里的扇贝粥冒着热气。纪昼白舀粥的手停顿了0.3秒,不锈钢勺柄映出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不然呢?"
监护仪的电流声填补了沉默。夜昭注视着他衬衫第三颗纽扣——那里有处不起眼的线头,是反复缝补过的痕迹。某种遥远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习惯性的瑕疵,比所有诊断书都更真实。
午夜的值班室——————
弥漫着咖啡的苦涩。
夜昭赤脚站在档案柜前,偷来的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出细微的咔哒声。她翻到自己的病历,却在最后一页发现一张夹带的脑部CT片——日期是车祸前一天,片子上用红笔画了个箭头,指向海马体上细如发丝的阴影。
"记忆移植标记..."
身后突然响起轮椅的吱呀声。神经外科的杨教授推着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夜小姐对医学影像也感兴趣?"
夜昭的指尖捏皱了CT片边缘。她认得这个声音——在记忆回廊最深处的梦境里,就是这个声音念出【AB型血样本已激活】的指令。
"这是什么?"她举起CT片。
"伪影而已。"杨教授转动轮椅,露出白大褂下空荡荡的左裤管,"就像有时候,我们觉得似曾相识的事..."
轮椅碾过地上一张纸,夜昭俯身捡起——是张被撕碎的音乐会节目单,日期栏赫然印着昨天的日期,而演奏曲目正是《哑风》。
"昨晚的音乐会,"她声音发紧,"我明明在病房。"
杨教授的微笑凝固在台灯阴影里:"你确定那是'昨晚'吗?"
储物间的备用钢琴—————
落满灰尘。
夜昭掀开琴盖时,霉味混着松木香扑面而来。她按下中央C键,走音的弦发出垂死般的呻吟。琴凳里藏着一本被烧过的笔记本,焦黑的边缘勉强能辨认出【当第三个纪昼白出现时...】的字样。
"原来你在这里。"
纪昼白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本病历。月光从高窗洒落,把他左腕的疤痕照得惨白。夜昭注意到他的站姿变了——重心微微右偏,是车祸后养成的习惯性姿势。
"杨教授的左腿。"她突然说,"是三年前实验室爆炸失去的,对吧?"
琴键在黑暗中泛着象牙色的微光。纪昼白缓慢地卷起右裤腿,露出金属义肢的冷光:"不,是上周三。"
记忆的碎片突然如暴雨倾盆。夜昭看见无数个"上周三"在眼前闪回:
杨教授在爆炸中推开她;
纪昼白在火场里拖出最后一个培养舱;
而她自己在浓烟中弹奏着《哑风》,琴键上全是血...
"时间不是线性的..."她喃喃自语。
纪昼白蹲下来,义肢跪地时发出金属碰撞声。他捧起夜昭颤抖的手,引导她的食指按在琴键上:"弹下去,你会想起来。"
F大调七和弦响起的瞬间,整架钢琴内部传来机械运转的轰鸣。琴箱缓缓开启,露出藏在音板后的注射器——针管里金红色的液体中,悬浮着片微型芯片,上面刻着蛇缠心电图的纹样。
"这是最后一次循环。"纪昼白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要选择醒来,还是继续遗忘?"
夜昭凝视着液体里浮动的芯片。那上面用纳米技术刻满了数据,在月光下隐约可见【记忆载体103号】的编号。
她忽然笑了,手指抚过纪昼白左腕的疤痕:"你知道吗?真正的你..."
注射器刺入颈动脉的疼痛比想象中轻微。
"...从来不会用右手给我递东西。"
晨光中的病房—————
心电图仪发出平稳的嘀嘀声。
夜昭睁开眼,看见纪昼白趴在床边熟睡。他的左手悬在床沿,腕内侧的疤痕已经淡化到几乎看不见。床头柜上的银杏插在营养液里,叶片背面用极细的笔写着:
【当风停止时记得我爱过你】
窗外,今年的第一片银杏叶悄然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