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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明越他们的寒假也就结束了。厉仲膺要送他去学校,明越没让,他和楚非凡与秦徵一起早定好了机票。厉仲膺这回没说什么就答应了,只是将明越的行李箱换了个更大的,里面都是他亲自置办的衣服。
与明越不同,楚非凡和秦徵都是第一次亲自接触生意场上的事,面对第一次的成功兴奋不已,群里兴奋过一次后一起坐在机舱里仍然在复盘。
明越:……
明越在他俩窸窸窣窣的白噪音中睡了。
他出发前一晚上睡得不好,因为厉仲膺又失眠了。
厉仲膺并没有因失眠发出什么动静,只是静静地抱在他怀里躺着。但呼吸不对,心跳不对,体温不对,明越知道他没睡着,连带着自己也迟迟没能入睡。
这次的无眠与他第一次离开厉仲膺出国时又不一样,他们现在分明已经在一起了,肌肤与肌肤紧贴。他们在一起度过了近一个月的假期,一起为公司选址、一起去寺庙排头香祈福、一起带厉笙出去玩的时候避着小孩亲吻、一起去电影院坐情侣沙发共享爆米花、一起在床上从落日厮混到月上柳梢……他们理应陷入热恋。但明越知道,还差一点。
他的心里还差一点,厉仲膺也知道他觉得还差一点。
这不全是厉仲膺的问题。
是他缺乏安全感的童年在作祟。
如果不是厉仲膺,如果他找一个平凡些的恋人,如果……
但厉仲膺的耳朵正贴着他的脖颈,胸膛贴着胸膛,每一处的皮肤都挨贴着。厉仲膺爱他,因此正为他的不安全感而感到不安,他没法再想如果。
喜欢就是喜欢,他不能在喜欢厉仲膺的时候去想如果喜欢的是别人。
明越只能静静地抱着厉仲膺,两个人心知肚明地相拥不眠。
回到学校,明越听了厉仲膺的话,和柳亚飞把广告公司的合同解除了,时间一下松泛不少,除了线上处理一些公司的事情,其余的时间大多用来泡图书馆和健身房。也因此多了许多路上被要联系方式的状况。
以前在日月村时收到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们从路边拔下来的小花倒是偶有发生,这么直接被要联系方式,明越还真不知道如何处理。碰上女孩儿还好,女生多是听说了他有对象就放弃,碰上男生有时则没完没了,居然还有提出可以接受多人的,秦徵在一旁听得狂笑不止,后来开聚会时做笑料讲了,不知怎么又传进了厉仲膺耳朵里。
于是厉仲膺前来“兴师问罪”。
不过是楚非凡等人眼中的“兴师问罪”,厉仲膺醋是醋了些,倒也没觉得明越能随便就看上这种人。
但当明越接过他拍来的钻石胸针后拿出一份包装好的领带盒递给他时,厉仲膺心头还是颤了颤,“你……”
明越抿嘴:“和你的礼物比起来是有点寒酸。”
“怎么会!不寒酸!我非常喜欢!”厉仲膺十指攥得紧,竟在挺括的硬纸壳面上压出几个凹痕,又赶紧松些力度,“就是……你……怎么突然……”
厉仲膺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手里这条靛蓝底碎星的领带一时重若千斤。他想问明越是不是因为那些无厘头的绯闻轶事才送他礼物来压下他可能会有的坏脾气,又在想万一呢,万一明越就是知道情侣间应该互送礼物的约定俗成——“你不是很爱穿那套灰格西服?我觉得你可以试试搭这个颜色。”
厉仲膺半晌才问:“特意给我挑的?”
“路过时候多看了一眼。”明越又有些恼了,“你怎么问这么多,不要就还给我。”
“不行,你都送给我了!”厉仲膺向后一收,把领带盒用手臂抱住,“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礼物。”
明越抬眼看他,眼神里有些“你想说什么”的意味。
厉仲膺难耐地扣了扣桌面,“我现在想坐过来亲你。”
他这么说也这么做了。
原本就在厉仲膺订的套房里,深吻便轻易地蔓延开,手掌从衣摆钻进,气喘呻吟之际厉仲膺忽然停住,轻轻推了推他说,“手机。”
是晚上订的餐厅的确认邮件。
于是便重新整理了着装,去那家很远但据说很美味的餐厅吃饭。
但明越觉得很奇怪。
往常厉仲膺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在他身上,别说吃饭,只要把明越撩拨得起了反应就算是几千万的生意等着他签字大少爷也要勾得他先做一次再说。
一次几乎不可闻的邮件震动,竟然就这么让厉仲膺停下来了。
分明见到礼物的惊喜与拥吻时的情动不似作假。
心里的疑惑持续到回了酒店,厉仲膺的浴袍裹得严严实实,仍趴过来从他的眼角鼻梁唇边一路亲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臂摆动着碰到开关暗了灯。
明越一顿,待厉仲膺钻到他身边时,明越离他远了些,厉仲膺又向他靠,明越索性坐起来,没让他近身。
“明越……”
“你有事瞒着我。”明越说,“你从来不关灯。”
最开始要关灯的是明越,他觉得难堪。而哪怕还没有明白自己爱上明越时,厉仲膺也喜欢看灯下的青年在光影中青筋暴起充满力量感的双臂与腰腹、布满薄汗蹙起的眉头、陷入快感中偶尔茫然却快乐的眼眸……后来明越也习惯了,看向来发号施令的高位者在他身下露出另一幅姿态是一种心理上的代偿。总之,厉仲膺从来不关灯。
厉仲膺沉默半晌,还没说话先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朵尖,他扯了扯明越的袖子,又扯了扯自己的领子,见明越始终在等他,咬咬牙道,“那个……我是有事瞒着你。我本来是打算见面就告诉你的,但是……”
但是临到头来又觉得羞耻,甚至他们分明做过最亲密的事,但向年轻恋人展示自己的羞耻感还是无限放大。
明越的眼睛仍然望着他。
厉仲膺忽然一颓,破罐破摔般地向明越伸出左手。
于是明越发现刚洗完澡的厉仲膺竟然又戴上了手表。是送给他又被他留在原处的那支。
明越看着厉仲膺疯狂颤动的睫毛,犹豫着摘下了手表——掌心下腕间被表带掩盖住的皮肤上露出两个深色的字样:“明越”。
这字迹明越很熟悉,是厉仲膺同他一起一次次在纸上试着设计出来的,写在所有文件与合同上签名。代表这份文书为明越所有,代表明越为这份文书负责。
所有物。
明越摸了摸那处痕迹,厉仲膺轻轻抖着,又缩了缩手,“是刺青,你这样抹不掉,你要是不喜欢我再去洗了。”
明越的手指没有离开,很轻地摩挲着,“没有不喜欢。”
厉仲膺便追问:“那就是喜欢?”
“……嗯。”
他松了口气。
又向青年身边挪了挪,将明越的手放在浴袍下摆,“这是可以给别人看的。还有一处给你看的,你找找。”
明越呼吸乱了片刻,掀开浴袍,正见男人膝盖上方大腿内侧,纹着同样龙飞凤舞的“明越”二字。
“我本来想再往里面一点,但是我自己试了试里面好疼,就在这了。”撩拨到了青年,厉仲膺又没那么羞赧了,甚至得意地向明越晃晃他的右腿,“我们设计出来的签名连纹身师都说好看。”
明越抓住他的小腿,让他没能再动弹。
厉仲膺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一时不敢再说话。
但明越垂着头似在看那块刺青的皮肤,手越握越紧,厉仲膺痛得有些忍不了,轻轻挣了一下,明越恍然才松开手。
厉仲膺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了,正要凑过去亲他,忽然见到明越脸上的神情,和眼眶里那颗将落未落的泪珠,一时心神震动,只能狂骂自己无事生非,心疼得揪在一块,只能凭下意识抱住了青年的脖子,将他按在自己怀里,慌乱道:“明越,明越……别哭……别哭……”
他不说还好,一说完真觉得锁骨处落下几滴滚烫的泪,很快又一阵痛,明越很重地咬了他一口。
厉仲膺浑然不觉痛意,仍旧把他抱得很紧,“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是逼你……只是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遇到你是这个世界给我的最好的机遇,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我……我想让你放心……我年纪大你许多,我这辈子只可能有你了,我只能爱你的,你可能觉得我靠不住,或者觉得我就不是好人……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在我心里你完全拥有我。我也想让你知道我心里的想法。”
厉仲膺颠三倒四说了许多,才感觉到明越又在轻轻舔舐方才咬出来的伤口。厉仲膺浑身一抖,不敢松开手,定了好久才又找回些理智闷声继续说,“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去纹身的时候很开心,我就是怕你不愿意在我身上留下你的名字,除了这件事让我担心,我真的很开心……”
明越仍然没有说话。
厉仲膺得不到回应,慢慢松了手,有些局促,“我是不是……又做了一个挺变态的行为。”
“但没办法,我就是心理有点问题,我自己知道,”厉仲膺沉默片刻,故作洒脱地笑笑,“你就当这是我自己的自娱——”
明越终于将头从他怀里抬起来,很快又垂下头去,亲了亲男人腿间的那处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