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比想象中更简单。

    那个人一直都在骚扰弥海砂，地址和姓名都明目张胆地印在信封上，透过潦草的笔迹很容易就能看到那个男人嚣张的脸。

    美容院的vip室中，有栖川薰戴着手套的手指捏着信封的一角，盯着白色纸面上歪歪扭扭的黑色线条，询问似地回头问，“这些信……海砂都有拆开看吗？”

    “当然没有！”女孩子撒娇一样黏糊糊地搂着她，脸颊贴着她的脸颊，暖融融的皮肤触感让有栖川薰的心也安静下来，“只看过第一封，因为太害怕了，之后的都堆在信箱里。”

    ……害怕吗。

    有栖川薰搂住弥海砂的肩膀，女生瘦弱的肩膀依偎在一起，她把她抱得很紧，安抚地用侧脸摩挲她的头发。

    “噩梦很快就要结束了，请再坚持一下，我在你身边，不用担心哦，海砂。”

    那个犯人四十逼近五十岁，肥胖臃肿的身材，因为酗酒和家暴逼走了前妻，又被公司开除，之后通过哭求在亲戚的工厂混上了一个司机的职位，偶尔清醒时会从事运输类的工作。总体而言没有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死了也应该很长时间才会有人来找他。

    在酒醉时抢劫杀害了弥海砂的双亲，之后也一直坚持不懈地来信，恶意塞满了信箱，溢出到有栖川薰的手上。她很温柔地捂住了弥海砂的眼睛，从对话和来信中找寻能够利用的信息。

    大概因为对十多岁年轻女性的轻蔑，从来没有想过会被作为受害者的弥海砂报复吧。

    不过报复是有栖川薰提出的，也是她实施的，这样即使之后被发现了，也与海砂没关系。

    计划的制订非常粗糙，与天衣无缝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很多细节在半年后想来都还有很大可以改进、做得更加悄无声息的地方。

    然而当时有栖川薰只是和弥海砂演了一出戏。

    她在半年前加入事务所之后，全国各地到处跑工作也是很常有的事，因此学校请假、邻居见不到她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因为高强度的工作，身体吃不消需要请假几天在家修养是理所应当的。

    有栖川薰坐在远离东京的弥海砂的房间里，再次确认了海砂给她做的伪装，盯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外貌上如同雨水中的樱花的少女，笑了一笑。

    有个人影在家门前徘徊。

    他扶着墙踉跄着靠近家的方向，努力睁大了发晕的眼睛，才勉强辨认出来这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不、还不能说是女人吧，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初高中生的年纪，即使他喝得胃里反酸，眼睛也快睁不开了，也仍然被那张脸牢牢摄住了心神。

    “你在这里做什么？”甚至用上了平时不会用的轻柔语气询问。

    “我……”她用手背擦去眼泪，吞吞吐吐地小声求助，“我离家出走了、但是在这里，找不到路。”

    一阵豪情和狂喜的酥麻瞬间充满了他的内心！如此无助的女性，他当然有帮助她的义务，哎呀呀，义不容辞啊！

    他努力让自己站直，显得更加挺拔，一个能够帮助她的伟岸的男人形象就这样出现了！

    “那去我家吧？”他热情地邀请着，一边哆哆嗦嗦地在口袋里摸索钥匙，却弄巧成拙，金属掉在地面上发出了“叮”的一声轻响。

    大概是他眼花，对面那个人听到这个声音，忽然间脸色苍白，不受控地战栗起来。

    “你抖什么？”他想到就问出来了，被酒精麻痹的舌头有点拐不过弯，“难道以为我是什么坏人吗？”

    “……”她蹲下去右手捡起掉在地上的钥匙，左手握住自己的手腕，把钥匙插入钥匙孔，慢慢地摇头，“只是刚才有风，晚上有点冷呢。”

    她从他身边经过，他才闻到一丝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漂浮，他握住那条透明的丝线，另一段的她笑着勾勾手指，就让他魂不守舍地乖乖跪坐在她的身前。

    这个妖精在狭窄的、比起厨房更像垃圾站的地方找出来两个玻璃杯，给他倒了一杯昨天开封的烧酒，“万分感谢您的收留。”她非常妩媚地轻声道，低下头露出一段后颈。

    之后的事情他不太清楚了，酒精麻痹了他的头脑，只记得那团雾一样的香气，和在眼前晃动的，如同幽灵一样的白色影子。

    绳索缠上了他的脖子，他以为那是谁的手指，还心旌摇曳地伸出手去握住。漂亮的女人趴在他的胸口上，满怀柔情地抚摸他的脖颈，然后——收紧。

    绳索收紧，一切旖旎的幻想都消失了，人类的光滑皮肤被粗糙的布料取而代之，窒息之中，他的眼珠因为充血而鼓胀，双手哆哆嗦嗦地去抓套在脖子上的绳索，指甲抓破了脖子上的皮肤，却无法没入绳圈与皮肤的交际处。

    “这样就好了吗？”一直在附近观望的弥海砂握着有栖川薰的手，不知道是谁的汗水湿润了交叠的手心。

    “自杀的话应该会有挣扎痕迹……”有栖川薰的表情仍然是平静的，她的头脑空前冷静，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思考着哪里还有不足，“再等一会吧，海砂害怕的话可以在外面等我。”

    “不，”弥海砂握紧了她的手，“薰做这些都是为了我，所以……我要陪着薰，永远不会逃跑。”

    对面那个人在一阵剧烈挣扎之后终于不动了，只有挂在房梁上的绳索在晃动，让他看起来如同一根奇怪的钟摆。粪便的臭味逐渐蔓延开，有栖川薰把伪造的打印信件粗暴地揉成一团，丢在倾倒的酒杯之间。

    “走吧，”她终于轻松地笑起来，“我们回家吧，海砂。”

    那天晚上平静地进入了梦乡，没有被噩梦侵扰，还久违地梦到了双亲。

    难以言喻的幸福涌上心头，她站在玄关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坐在餐桌前的母亲，和正在读报的父亲。

    “妈妈，爸爸……！”正要飞奔着投入他们怀抱中，父亲抬起头的眼神却让她驻足在原地。

    严厉、愤怒、失望的目光，母亲也扭头，泪流满面。

    “你怎么能够做出这种事？！薰！”父亲大声斥责道，“你不是从小就说过要成为警察，保护别人吗？你怎么、怎么能够杀人——”

    ……她胆怯地后退了一步。

    “薰，”母亲抬起布满了泪水的脸，痛苦地看着她，“杀了人的话……怎么能够和我们团聚呢？”

    爸爸妈妈都是很好的人，一定会成佛的。这是夜神总一郎承诺过她的。

    ——那她呢？

    杀了人还能做好人吗，夜神先生？还能和爸爸妈妈再见吗？夜神先生？

    她耳边的哭声太吵闹了，那块污渍太过顽固，不愿意被从玄关的地板上抹去，执着地提醒着她都失去了什么。

    原本以为终结掉哭声的来源，世界就能安静下来，真正做到之后却发现不是这样，更加焦躁的东西在内心翻滚不停。

    “不能够乱丢东西哦，”年幼时候母亲很温柔地握着她的手，“这样会砸到人的，不要伤害别人，小薰，好不好？”

    “什么？”父亲大笑起来，拍着旁边的夜神先生的肩膀，拉着她的手把她抱到膝盖上，“薰也要和月一样当警察，怎么样，我的女儿？很勇敢吧！”

    “那我们一起努力吧，薰。”年幼的夜神月牵着她的手，两个人交换秘密一样约定，“拉钩，食言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那双被母亲、父亲和月，被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握住的手，已经染上了斑斑血迹了。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呜咽着，慢慢坐到地板上，“你们还没有教过我、这种事……”

    “为什么爸爸妈妈要突然死掉？”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们家？”

    “爸爸妈妈都是很好的人，不是说多做好事就会有好的回报吗？那为什么……你们还会死？”

    她的人生在那个下午被切断了，之后增加的只有数字上的年龄，她被困在那个玄关，不停地擦拭着地板上的污渍。

    “……”

    “……薰……？”

    “——薰！”

    尖锐的摩擦声，她的灵魂被猛然塞回身体里，夜神月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皱着眉注视着她的脸。

    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她茫然地眨眼，适应着眼前的画面，被夜神月握住的手指布满了汗水，一片冰凉。

    “你又想起来了。”他很肯定地陈述道，“你应该去看医生。”

    “……”在有栖川薰条件反射一样地抽出手，垂下眼睛否认，“没有，我只是没睡好。”

    “……”夜神月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短暂的几秒，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公交车马上来了，上一次和你一起去太空乐园是什么时候？”

    “刚上高中吧，”她还在不受控地颤抖，于是咳嗽了几下稳定自己的声音，“妆裕也在。”

    她率先转过身去注视着慢慢驶来的车辆，没有看到夜神月望向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