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厨房水槽留下的一片卷心菜叶子,我在想你还要不要,如果你需要的话,请把它保存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而不是水槽。”
李润禾从公园离开后就回了家,刚打开门就听见莎拉富有代表性的英式嘲讽,礼貌的阴阳怪气。
“ 嗨,莎拉。”
“噢,小南瓜派,听说你要出远门?”莎拉热络地打招呼,“需要我帮你照顾你的小宝贝吗?”
莎拉指的是李润禾的那盆绿箩。
“我已经拜托艾瑞丝了。”
李润禾本就打算过段时间去旅行,所以提前办好了根签,没想到方则诚会邀约她共同出游,算是凑巧。
“我先回房间收拾行李了。”
“好。祝你有一趟美妙的行程。”
李润禾回到房间,打开角落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思考着还要带些什么。
衣服鞋子洗漱用品。
她拿起桌上摆着的白色药瓶,想了想扔回抽屉。
*
这城市的交通状况真是一天比一天更糟,从李润禾刚坐上出租车,就开始后悔拒绝搭方则诚的车一起来机场的提议了。
最初她是没想搭出租车的,但遇上了地铁罢工。
终于赶到机场,李润禾在电子屏幕上翻滚的航班信息里寻找和自己有关的内容,她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机场复杂的航站楼设计。
当李润禾到达登机口时,发现那无序地围着一群人,似乎是因为机票超售而搁浅在门口,工作人员的态度皱着眉头。
方则诚收到李润禾的消息后才从贵宾休息室中走出来,闲庭信步的模样,当代人追求的松弛感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们将登机牌递给皱着眉核对信息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看到信息后,表情有一瞬的凝滞,下一秒便带上了职业的标准笑容。
“您好,欢迎登机。”
工作人员亲切地领着他们越过混乱的人群队伍,表情和语气与之前截然不同,仿佛没有一件事比让他们顺利登机享受一趟舒服的旅程更为重要。
李润禾跟在工作人员的身后走上登机通道,那些嘈杂与混乱正在远离,她的每一步都踩在厚实的红地毯上。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很想回头看一眼。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看着那些被晾在那等待毫无头绪的人们,有年轻漂亮的女人,有提着行李的父子,他们的眼里有愤怒、有仓皇、有无奈、有羡慕,还有一致的焦急。
“怎么了?”方则诚问。
“没事。”李润禾转回。
他们被分别托付给两位笑容亲切的乘务员,乘务员将李润禾引到属于她的座位前。
“谢谢。”李润禾坐进了宽大柔软的原本不属于她的座位中,她想起了被自己退掉的廉价航空的特惠经济舱机票。
乘务员半跪在地上将登机牌递还给李润禾,并开口道:“机舱的温度很适宜,您可以把外套给我,我帮您挂起来。”
李润禾抬手拉下外套的拉链,拉了半截后突然想起了今天里面穿的是一件短袖,说道:“我突然觉得有点冷,也没有别的需要,不用麻烦了。”
“好的,祝您旅途愉快。”乘务员起身离开,向她报以最诚挚的祝福。
李润禾看向左手边的位置,穿着紫色套装的空乘为方则诚送来了迎客香槟。他只是简单交代了一下再常见不过的事项,但李润禾看见那位空乘的眼里笑意却不断加深,是因为他沉郁而温和的嗓音让人愉悦?
方则诚似乎很擅长这些小手段。
旅程开始,机舱里宁静的灰暗色调并没有让这趟旅途变得多平静,莎拉的祝福并不起效。
坏事似乎总是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块接一块的朝她倒下。就像错过了一个红灯,一路上就会一直遇上红灯。
比如她现在就遇上了气流颠簸,身体失重感在一瞬间包围了她。
这是李润禾为数不多的空中体验中遇见的最剧烈的一次颠簸,客舱的灯光瞬间暗了下去。
在视野彻底变黑之前,她看见斜前方乘客的杜松子酒从杯子里泼了出来。
不用看也能猜到旅客们的状态,人们不停翕动嘴唇祷告,在胸口画十字架,或者双手紧握座椅扶手闭上双眼。
闭不闭眼没有差别,但这是下意识求心安的动作。
李润禾没觉得自己不太舒服,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态很好。
她想过很多次自己如何退隐、告别与离席这场生命的盛筵。她想如果真的发生空难,她的家人应该能得到一份优厚的保险补偿金。
机械警报的尖锐哀鸣是属于她的挽歌,她的身体会被撕扯解构,在神圣的云间瞬间肢解燃烧,与她而言是不错的死法,快速到不会觉得疼痛,最后的天堂应该藏在一朵最大最厚的云里。
但是她的呼吸的频率却加快了。
“不用担心。”
几万英尺的高空,抬头看不见星星,低头也望不见故乡,在飞机颠簸抖动最激烈的时刻,方则诚做了一个决定,握住她的手,不带任何情欲的。
“各位乘客,飞机遇到气流冲击……”
当然,她当然知道不用担心,这是因为飞机由一个涡旋进入另一个涡旋,引起的振动。
如果穿过这片空域就没有颠簸无需担心,如果穿不过这片空域那就没有心可以担了。
这时候方则诚应该听从广播坐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而不是莫名其妙地跑过来握她的手。这样即使坠机,说不定根据座位能更有效地确认他的尸体。
但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害怕。”
“各位乘客,飞机遇到气流冲击……”
不,她没有在害怕,她没有任何害怕的感觉,虽然她在颤抖,但这只是肾上腺素分泌的结果。
李润禾有些恍惚起来。
黑暗的机舱,时间在消失,很容易让人陷入一场虚无。
她想起很久之前,她同父母一起乘飞机,出发的时候是一个下雨天,他们从没见过那样大的雨。
当时大家都觉得一定不能起飞了,可航班的机组对自己特别有信心,航班按时起飞了。
他们在飞机上也遇上了颠簸,那是三人联排的位置,她坐在中间,母亲一言不发地抱她在怀里,父亲摸着她的头说着别害怕。
可她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方则诚的手握得更紧了,好似他所有的生命,集中在这只与她相碰的湿津津的手心。
世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在幽暗中独处。
世事总是难以琢磨,人类对大多事都无能为力,唯一能控制的就是他们交握的双手,这是面对危险时最后的选可他们两人的手都是冰凉的,谁的温度也不能传递给谁。
只是虚幻的温度。
“没事的。”
李润禾突然觉得,她现在和蹦极也没什么区别,都是靠一根安全绳绑着,从空中往下掉,体验身体的失重,不是每个人都能体验高空蹦极的。
物理的失重,生命的无常,真是不错的创作主题。
李润禾感受到自己加快的心跳,不解地看着方则诚,他的嘴唇抿得很紧。
难道?她有了一个想法。
举步维艰时,人会抓住一个普通人就不顾时宜的倾倒,在危机环境中,人容易产生类似爱情的好感,这是个错误。
方则诚不会是想利用该死的吊桥效应吧。
当时的李润禾还没有明白,一个人对他人的方式,也是他希望他人对自己的方式。主动伸出的手,希望得到的是被裹在怀中的拥抱。
她也并不知道,方则诚当时看到的是毫无血色的嘴唇,和一张惨白的脸。
*
最终由于航班机组的原因他们没有到达目的地,而是备降在了航线中的另一个机场,因此他们原定的旅程只得暂时搁置。
李润禾觉得他们完全可以改搭另一班飞机,当地还有其他的机组飞这条航线,这样他们就不会因为突发的状况而影响后续的规划了。
她不觉得方则诚会不知道这件事,但以防万一,她向他提出了建议。
“待会有航班可以直飞,或许我们可以搭那一班?”
而方则诚听到她说的话后,则是短暂的露出了类似于“你不知道为什么我不选择这样做吗?”的表情,而后又恢复成他标准的好好先生微笑。
短暂到让李润禾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因为她看得出来,方则诚并没有任何经历飞机颠簸后的忐忑不安,他所做出的表现也并没有任何恐惧飞行的迹象,依然从容淡定,不慌不忙。
她笃定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
“你……我想我们需要休息。”方则诚如是说道。
“这里的风景不错,呆上两天也无不可,你觉得呢?”
李润禾没有反对的理由,毕竟行程更改所多产生的费用与她无关,目的地是哪对她而言也无所谓。方则诚不介意,她怎样都行。
巧的是,在离开机场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批来当地旅游的游客,李润禾从旅客口中得知,这次他们的意外降落赶上了当地的节日庆典日,也算是特别的收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