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变

    章都王原本想寻个机缘跟昭朔单独说,但事不宜迟,而且熵硕一路几乎在昭朔身边形影不离。便不顾及那么多,直接将儿子驱赶至一边,跟前除了一个亲近从将,再无他人,这才告诉昭朔方才信札中所述变故。

    神皇终究还是兵败于嵘王,皇庭驻军已退出嵘王领地饶冲。

    神皇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又调集几国兵马,以平瀛国为首,连军讨伐。

    先前因吃败,此次若先伐嵘王,恐又有高崎国结连冥界赤鸢的兵马相助。故而神皇此次讨伐,矛头先指向高崎国。高崎无论地势,还是人心,皆拥护拱卫嵘王的饶冲国,向来是嵘王的肱骨爪牙。神皇此次大有先去其爪牙之势的意思。

    高崎国先前虽助嵘王打败了神皇兵马,但也是兵折将损,元气有伤。如今军马疲惫,不似先前勇武气盛。高崎王携玄狼王族子孙又亲自迎战,与神皇兵马对阵于高崎国边境的啸月之地,兵力不敌诸国连军,连连吃败。

    信中说,高崎王黎辰身受一箭,重伤落马,其次子黎绍,其孙黎允皆受伤。还有那黎允的亲弟弟黎轩与平瀛雪狼族交战中,负伤跌落崖下深潭,生死不明。

    昭朔听得心惊,问道:“高崎王现在如何?”

    章都王说道:“高崎王伤势太重,不便回王城,如今暂退兵于啸月山中。”

    “有没有性命之忧?”昭朔问道。

    “实不好说,”章都王疑虑道,“而且刚才那信札是我手下将领所报,并非王后书信,消息恐有迟滞。现在不知高崎王伤势内情。”

    “王后那边没有消息吗?”昭朔问道。

    章都王沉默片刻,说道:“章都来人报说,王后领着一彪人马离开章都王城,却也没有去往高崎国……”他说着微露尴尬和难为情,“让公主见笑了,我与王后一向不睦,她对我素来心存芥蒂,高崎国种种,她不太与我说。”

    章都王和王后不睦这件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王后没有去往高崎方向,那高崎王应该还无事。”昭朔低声似自言自语。

    “也未必如此,听说高崎王伤了要害,实难预料安危,否则王后不会离开章都。她没有去高崎,兴许也怕被人瞧见,捏住把柄连累硕儿。她以前行事少顾忌,如今还是顾念硕儿的。”章都王沉吟道。

    昭朔佯装不经意踱步转身,抬头扫了一眼远处熵硕,只见他眸光锁在这边,恐怕早就看出端倪了。

    “我们是不是要加快回程了?”昭朔问道,可她心里暗想现在风口浪尖上回骊歌也没什么必要,以她对父皇的了解,父皇如今正是复仇大快之时,乘胜之势,心绪和决断都是巅峰最旺,也是最敏感猜忌多疑之时,是劝也劝不了,拦也拦不住的,闹不好还正触霉头,不如等平息一些。但是她要探探章都王的意思,还有他将这些消息告诉她,肯定有个什么主旨还没讲出来。

    “公主,臣子有个不情之请,明日可否改道,向幽泽绕行,往崇武关方向走。”章都王说道。

    当初昭朔离开龙栖村,若是直接回骊歌,那么走幽泽,崇武关方向是很正常的。但是她和熵硕为了避免与玮贵妃母族的人交锋,绕行走了三生道,如今再走崇武关方向,等于是又兜了一圈绕回去了。虽说从这里绕回去倒不会再和玮贵妃母族遇着,但是行程确实增加了不少。

    能让章都王如此舍近求远,并且带着为难之色向自己提出来,必定有非常顾忌的事。那便是他们如今所行之路,离高崎,饶冲,平瀛那一带是非之地,距离有些近。

    “章都王是不是怕高崎的人会来找熵硕?”昭朔问道。

    章都王没有立即回话,抬眼望向被自己支开的儿子,点头说道:“高崎王如今身受重伤,万一不测,高崎那边恐会来人鼓动硕儿去给高崎王报仇。高崎王据说是被玮贵妃族内兄长射伤,如今玮贵妃母族在神皇面前风头正盛,又是奉神皇之命讨伐高崎,找他们报仇,无异于反叛皇庭。”

    “高崎王受重伤,子孙中亦有伤者,现在退守啸月山中,一时不能来找熵硕吧。”昭朔问道。

    章都王点头:“高崎王和硕儿那些舅父向来也疼惜他,如今高崎是非之地,应该不会叫硕儿涉险地去参与此事,况且高崎现在乱作一团,应该也顾不上。硕儿的母族兄长中,黎允那些年龄大些的兄长,沉稳知事,现在也应该不会来寻他。”

    章都王顿了顿说道,“我担心的是那群和硕儿年岁差不多的,是王后最末的几位王兄所生的那群孩子,以黎北乔,黎子冲,黎子赫为首那几个,比熵硕大不了几岁,有的还是同年生,极有可能来找他。”

    昭朔想起熵硕那日跟自己说起,章都王不许他跟高崎那边的人往来,遂笑问道:“章都王是不是最不喜的就是这几个玄狼族孙辈的孩子来找熵硕?”

    章都王无奈叹了口气:“正是,公主不知,这几个因年岁与熵硕相近,最是喜欢来找他,且都是不知天高地厚,意气用事,整日喜欢喊打喊杀,唯恐天下不乱的年纪。熵硕因血统……在章都与族内兄长多少有些相轻隔阂,自然与那些玄狼族同辈更亲厚,熵硕有事也会找他们,相互鼓动生事。这孩子先前被我管着,倒不太敢肆意妄为。只是如今王后庇护他,高崎王那边又遭此横事,吉凶难料。两族之间虽不和,但毕竟有姻亲之谊。加之硕儿这孩子,面上怕我,心里主意却大,时常暗自违逆。若不防患未然,待他闯祸了我再惩治,不仅无用,两族之间兴许会彻底撕破脸面,麻烦重重。神皇陛下那边也不好交代。因而眼下不如绕道,臣子汗颜,还望公主体谅。”章都王说着眉心深锁,看得出来非常头痛。

    昭朔先前跟章都王没什么交集,但是从传闻中也有浅薄了解,此人一向果决强势,不容分说。比如他虽忠于神皇,但是面对平瀛国挑拨离间君臣之义,受到神皇冷落,却依旧不会与平瀛国或玮贵妃母族服软妥协,无半点阿谀逢迎之意,是个绝不低头屈就的硬茬。

    再有神皇陛下如今和嵘王来回争战,纠葛不断,却不用章都一兵一卒。章都王竟全然不理,宁可千里迢迢来接她回骊歌,也不去跟陛下辩解一二,足见是个心高气傲的。

    然而他现在面对高崎国,却颇多顾虑,其实说到底,还是顾虑着王后。看来他虽然与王后不睦,心里对王后终究还是有情义的。

    如此最好,将来她扶熵硕争夺高崎狼王之路,在章都王这边,阻碍至少不会太大。

    而且昭朔回想与熵硕相处,就说灵狐伤她那次,便见识了熵硕行事风格。他做起事来,有时确实不考虑后果的。

    平日里看他乖顺模样,她原想着既然章都王警告过他不许与那些人来往,他应该不敢。

    可若不敢,怎么能做出私藏赤漓这种事,还给高崎王出主意,用赤漓为质向赤鸢长公主借兵。

    又见章都王执意于绕道而行,她点头道:“好,那我们便绕道走崇武关方向,这边地近高崎和平瀛是非之地,正好避嫌,跟父皇也好交代。”她思忖片刻又郑重道,“章都王对我父皇一向忠心耿耿,赤诚之心天地可鉴,无奈被平瀛雪狼族和玮贵妃母族离间,君臣生嫌隙,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章都王放心,待我回骊歌,一定想办法消除我父皇心中疑虑,不再受他们蛊惑。”

    “臣子深谢公主。”章都王躬身一礼。

    “不必多礼。”昭朔道,“但是有几句话,我不得不说,还请章都王细思。”

    “臣子洗耳恭听。”

    昭朔说道:“高崎国一向拥护嵘王,你与高崎王素来不和,但是眼下,高崎王是万不可有失的。那玮贵妃母族在平瀛国日渐势大,权倾雪狼王族,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他们正在寻求可栖之地,早就盯上了高崎国疆域。若是高崎王不在了,玄狼王族若有溃散,玮贵妃母族必定乘乱向我父皇请旨,占据高崎。将来树大根深,也必与平瀛国结为亲近盟国,盘根错节,除之艰难,章都王觉得呢?”

    章都王点头:“公主此言甚是。而且我虽与高崎王不和,但是也从未希望他身遭不测。”

    “那便最好了,”昭朔放下心来,托付道,“还请章都王速速与王后通联音信,探知高崎王伤势,若有不测,我或可挽救,事不宜迟。”

    “公主如何救高崎王?”章都王面露不解。

    具体办法昭朔不便说,但她不知如何敷衍,随口讪讪笑道:“我有灵药,或可一试。”

    “是,我这就吩咐手下,寻王后踪迹。”章都王不再多问此事,顿了顿又道,“熵硕那边,还请公主盯紧些,不许他离开身边。”

    “好。”昭朔点点头,“明日我们早些起程。”

    章都王应声,其余也不好详尽细说,只有再次谢过。

    昭朔与章都王说完话便散了。

    熵硕却并未上前,依旧站在原地,默默望着朝自己走过来的昭朔。

    昭朔以为熵硕会当即问自己是什么事,以至于父王要将他支开单独跟她说。可是熵硕竟然一句话也没问,眸光平静,毫无波澜。

    “走吧,我们回营帐中去。”昭朔朝他招招手唤道。

    “嗯。”他乖乖应声,安静跟在她身边,和往常一样。

    章都王放眼瞭望天际,天大地大,哪里去寻王后下落,她如今对他隔阂深重,但凡出行,极是谨慎章都的人追寻踪迹。

    但即便如此,也依旧吩咐身边从将:“快着人去搜寻王后行踪,获知高崎王伤情,速来报我。”

    “是!”从将领命,又问道,“大王,小殿下已经猜到了吧?即便绕道,高崎那边也难免会寻来。”

    章都王远远望着熵硕,无奈皱眉:“那边不寻来,也难免硕儿自己想法子去寻他们。派人盯紧些,我已警告过他,他自己掂量着看。”章都王说着叹道,“此事若放在先前,哪里这么麻烦。只是如今不同往日,昭朔公主看中了他,我不得不顾及公主情面。王后但凡牵扯到这孩子的事,更是只管庇护,一言不合便与我闹将起来,是半点体面也不再顾及。此次高崎王重伤,若是我严管硕儿,她恐怕又与我不得安宁。就先这样吧。”

    从将只好不再多言。

    说起王后,亦是章都王痛处。

    此情形,身边将领也多少知道些内情。

    就像章都王自己说的,若照先前,如今早将熵硕带回章都,不许他与那些高崎国王族子孙见面,倒也没这么多麻烦了。

    只是现在,实在不好这么办了。

    一则要顾及昭朔公主的情面。

    二则便是王后。

    王后当年抛却幼子,长年归居高崎,一去不返。

    熵硕虽自幼别离母亲,一直长在章都,但毕竟身有两边血统,因而章都王对他难免心存成见,稍有错处,便会重罚。有好几次怒极,更是下狠手惩治过他。这个儿子本性倔强,但是历经严教,又实在畏惧父王,因而养成个乖戾的性子,暴烈难驯,面上却又孤僻怯懦。

    王后曾身居高崎,到底放不下儿子,多年后托人来章都打探熵硕消息,知道了儿子境况,心里非常难过,认为是章都王将心中对高崎的厌恶都发泄在儿子身上,她便从高崎返回章都,性情自此也大变。

    王后知道章都王顾及体面,就偏不给他体面,一沾着儿子受委屈的事,便与章都王火冒三丈,甚至大打出手。如同暴风狂澜,天雷战地火,丝毫不夸张。

    从将看了看章都王,劝慰道:“大王且放宽心怀,不必太过烦恼忧虑。”

    “嗯,你去吧。”

    山风清凉,章都王却心烦意乱,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

    却说昭朔带熵硕回到营帐中,她以为眼下无旁人,熵硕肯定会问。可谁想熵硕只字不提,沉默不言。

    帐中灯火氤氲,一片宁静。

    这倒让昭朔感到诧异和些许不安。

    她在一旁端详着他,“你父王找我说了什么,你不问吗?”

    他转脸看向她:“父王嘱托你了吧,叫你别跟我说。”

    “嗯。”她应道。

    “那我不问。”他摇摇头,浅浅地一笑。

    “这么懂事?”她笑问。

    “嗯,”他说,“我不问,你也不要说,我不让你为难。”

    “真乖,那早些睡吧。我们明日要早些起程。”昭朔说道。

    “嗯。”熵硕点点头,依旧照她吩咐的做,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夜深人静,唯有轻轻的风声,偶然鸟鸣和山中凶兽嘶啸之声传入营帐中。

    小狼崽今夜被昭朔紧紧拥在怀中,他却没有睡,在昭朔怀中,睁着清亮的眸子,静静看着帘帐轻摆,月光浮动……

新书推荐: 昭明令 宁王府今日修罗场结算 照沉青 逃离养兄后入了世子囚笼 沧月派的日常 今天平衡世界了吗 县令女儿养家致富日常 穿进古早文当吐槽役 海岸线 雾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