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5 ,烈日高悬,暑气毫无保留地倾泄。
唐薇顺手从桌上扯过一张纸,她将手按在纸上,用力地擦拭着脸。
“这天热死人了,那边怎么闹哄哄的?”
她伸长脖子,努力往门外张望。
方赞怡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神色黯然。
她嘴唇微微颤抖,有气无力地吐出:“你去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楼道里的脚步声、吵闹声、惊呼声、哭喊声就没停下来过。
杨昭蘅疲倦地趴在桌上,昏昏睡去,再醒来,周遭的一切依然没有改变。
自习,笔录,自习,自习,自习。
循环往复的场景,一点点消磨她的希望,只留下深入骨髓、挥之不去的淡淡绝望,如影随形。
后排的女生泣不成声,带着哭腔说:“文老师这么好的人,哪个杀千刀的,干出这种缺德事啊?”
马虎却撇撇嘴,不以为然:“哪有那么好?”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怒怼:“马虎,你嘴又犯贱了是吧?在这儿说什么风凉话?”
马虎急了,涨红着脸:“骗你是狗,我上周在办公室看到文老师和心理老师牵手了。”
“你脑子是萎缩了吧?一天到晚就想着这些东西,除了这还能有点别的不?”那人满脸不屑。
熟悉的对话,引起了杨昭蘅的注意。
西装男行为古怪,保洁阿姨有杂物间的门钥匙,虽然两个人都很可疑,却看不出明确的动机。
可如果马虎说的是真的,那心理老师就有了情杀的嫌疑。
杨昭蘅赶忙回头,追问:“具体情况呢?”
马虎来了精神,比划着:“就上周第一节晚自习,我去办公室交作业,一进去,就看见他俩在那悄悄勾着手,看见我,马上就把手松开了。”
“哼,就你能意淫。”有人依旧不信,翻了个白眼。
方赞怡缓缓起身,动作有些迟缓。
班主任交代过,要是她身体不舒服,可以提前离开。
杨昭蘅敏锐察觉到她的举动,开口问道:“你要去找心理老师吗?”
“嗯,你也去?”方赞怡轻声回应。
杨昭蘅点头:“走吧,我陪你。”
方赞怡心里觉得奇怪,这人平时冷淡得很,对人爱搭不理的,怎么今天这么照顾自己?难道患难才能看出真心?
想到这里,方赞怡心里默默感激。
“好啊。”
心理办公室位于行政楼顶楼,隐匿在悠长走廊的末端。
狭长的走廊,一侧是蓝色的玻璃,严丝合缝,密不透风,犹如静止却暗藏汹涌的海浪。
另一侧,十几间艺术生教室错落排列。
艺考虽然早已结束,但今天学校突发状况,老师们自顾不暇,也就没人管得了。
教室里,白炽灯散发着强光,毫无保留地透过透明玻璃倾洒,将室内照得通亮。
里面或有人偷偷练舞,或有人认真弹琴。
杨昭蘅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缓缓流转,可那玻璃却毫无保留地射出刺目的白光,将屋内的一切都赤裸裸暴露出来。
强光太过霸道,亮得她眼睛有些不舒服。
她不禁收回目光,心想那样美好的场景,并不适合自己。
介山中学是县里最差的高中,多靠艺体生拉高升学率,杨昭蘅喜欢幻想,喜欢写故事,她一直觉得将想法变成故事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
她也想学编导,可是父母总是先同意,后反悔。
无数次,她不得不习惯他们的骗术,无数次,她只能骗自己再等等。
等高考结束,就可以尽情写故事了。
尽头处,那扇门虚掩着,如欲言又止的唇。
门缝间,挤出一缕光,尘埃在光中慌乱飞舞。
方赞怡深吸,抬手,指尖轻触铁门。
“笃笃——”
“请进。” 屋里传出温和的回应。
方赞怡轻轻推开门,只见教心理课的张老师正站在书柜前,有条不紊地整理书籍。
两人略显局促地走进屋内,一张长桌映入眼帘,桌面干净整洁,摆放着几本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水味。
窗户敞开着,微风轻拂,方赞怡坐到椅子上,心里松了口气。
张老师轻语:“等我一下。”
杨昭蘅悄悄站在张老师身后,暗暗观察,见她右手动作迅速,三两下便将书码放整齐。
转瞬,她转过身,脸上挂起一抹微笑,掠过她,从文件夹里递来一张表格。
杨昭蘅目光一扫,见上面列着姓名、年龄、年级之类的信息栏 。
接着,张老师温和发问:“是什么事情让你想来咨询呢?”
方赞怡接过笔,边填表边低声说道:“今天中午,我看见文老师,死了,这几个小时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心跳快得不行,觉睡不着,饭也不敢吃,胃里还直犯恶心。
张老师浅浅吸了一口气,悄悄把身体绷直,杨昭蘅紧盯着她,分毫不错地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动作。
张老师定了定神,说道:“别担心,换做是谁遇到这种事,都会感到害怕的。可以和我说说,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吗?”
方赞怡声音发涩,指了指杨昭蘅:“当时我肚子痛,想去厕所,就让她跟我一起。
我们看到‘休息中’的牌子,还以为是阿姨在打扫,叫了几声里面没答应,我着急就冲进去了,结果闻到一股特别重的血腥味。
平时厕所堵了也没有那么臭吧,我觉得奇怪,就往前走。
突然,杂物间里一颗头就滚了下来。
文老师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说着,她喉咙发酸,咽了咽口水。
“我回到教室才吐出来,现在一想起来就难受。”
张老师微微皱眉,追问:“那除此之外,你还看到什么了吗?”
方赞怡无措地抠着手:“我太害怕,根本不敢过去。”
“这位同学也看到了?”张老师缓缓抬起头,目光如针,眼神里透着打量与和探究。
杨昭蘅:“是。”
“你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她笑了笑,可明显比刚才的笑要牵强几分。
杨昭蘅第一次看到那场景的确恶心坏了,但第二次稍微好点,她只是奇怪,文玉堂究竟怎么回来的?
她刻意低头,把话顿了顿:“睡不着,还有恶心,头晕脑胀的。”
心理老师又问向方赞怡:“除了心跳快、睡不着、吃不下饭,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比如头疼,或者觉得喘不上气?”
方赞怡十分委屈,话带起了哭腔:“还有胸口好闷,脑子里全是当时的画面,要是我今天晚上一直睡不着,明天高考该怎么办啊?”
张老师忙安抚:“这完全是正常的反应,换做任何人目睹这样的场景,都会有类似的反应。
这恰恰说明你对这件事有很敏锐的感受,并不是你有什么问题…… ”
说着说着,她就藏起了慌乱,似乎刻意回避着什么。
杨昭蘅愈发觉得张老师很可疑,她叹了一口气,目光不经意投向门后的书柜。
等等,门后是什么?
她看过去,这一看,惊出她一身冷汗,门后竟有双眼睛,悄无声息的,不知偷看了多久。
两人目光瞬间对视,那双眼的主人愣了一瞬,转身飞跑而去。
直觉告诉她,绝对有问题。
杨昭蘅当即小跑出去,楼道里顿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有人顺着楼梯狂奔而下。
她趴在上面看了一眼,是个穿黄色衣服的女生。
杨昭蘅毫不犹豫跟了上去,那人跑出楼梯,朝大操场下的斜坡奋力跑去。
随着距离拉近,她发现那人绑着双麻花辫。
万萍甜最爱绑双麻花辫了,昨天女厕所门口,她穿的好像也是黄色短袖。
杨昭蘅张口大喊:“万萍甜!”
那人听到呼喊,身形猛地一顿。
杨昭蘅可没停下,步伐一紧迅速赶上,伸手牢牢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拽让,她转过身,果然是她。
她使劲甩开杨昭蘅的手,满脸不讲理:“你谁啊?干嘛!?”
“你跑什么?”杨昭蘅逼问。
她眼神忽然飘忽:“我、我练跑步。”
杨昭蘅冷笑:“你是说你晚自习时间,偷偷从教学楼溜出来,穿过行政楼顶楼跑到这儿,就为练跑步?”
她咬着牙不:“我们认识吗?要你管啊?”
杨昭蘅继续逼问: “你在门后鬼鬼祟祟干什么?”
万萍甜梗着脖子,义正言辞道:“我没有鬼鬼祟祟。”
这人明显知道些什么,不能轻易放过。
杨昭蘅见状,决定用激将法:“你不会是凶手吧?”
万萍甜的脸登时红了:“你放屁!”
杨昭蘅:“那你在干什么?”
万萍甜:“我看看呗。”
“为什么要看?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关于心理老师,还是文老师的?”
杨昭蘅脱口而出,直中她心中的隐秘。
万萍甜满脸震惊:“你怎么知道?”
“我也觉得心理老师很奇怪。”杨昭蘅转软,“你就说说吧,万一对案情有帮助呢?”
万萍甜眉头微蹙,嘴唇紧抿又微微颤抖:“我没告诉警察,是因为我不确定。”
杨昭蘅:“没关系,你说吧。”
万萍甜带着几分犹豫不安,支支吾吾道:“今天中午,我在那个封闭的楼道等我男、男性朋友。”
“封闭的?”
这话一出,杨昭蘅惊得呆住了。
教学楼有两段楼梯正常通行,还有一段楼道是封闭的,上了锁,里面还有几间空教室。
高中三年,她从没见过有人从那段楼道进出过,连校长也没有。
万萍甜:“对啊,我也是前天晚上发现的,那边还是挂着锁,但锁是开的。”
杨昭蘅恍然大悟,凶手一定是从封闭楼梯走上去。
而文玉堂则从正常楼梯走,他从三楼下到二楼,沿着二楼走廊走到封闭楼梯,再上去。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他故意让人看见他回家,却偷偷出现在女厕所。
而凶手好像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杀了他……
这,不会吧,杨昭蘅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不行,还没有证据。
她虽然不喜欢老师,却不敢相信受人敬重的文玉堂是这样的人。
“在那边,我看到心理老师空着手进了二楼的一间空教室,拎着一袋子东西出来。
回来我才发现文老师出了事,算了一下,张老师去空教室的时间正好是案发之后。”
万萍甜不安地看着她,生怕自己的话惹出什么麻烦。
杨昭蘅:“准确的时间呢?”
万萍甜:“十二点半左右吧。”
时间的确有疑点。
杨昭蘅神色凝重,语气沉沉:“谢谢你。”
她一脸茫然,不明所以:“谢我干什么?”
“没什么。”杨昭蘅轻声说了一句,走回行政楼的方向。
今天来不及干什么了,明天呢,如果又重来了,再试试吧。
夜晚,杨昭蘅躺在床上,发现昨天的消息没有发出去。
她不死心般在聊天框又发了一句:“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