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鲛的美貌最易蛊惑人心。
哪怕是在战场厮杀,磨砺出一身冷肃性子的西岭浅也难以例外,沉溺在金鲛的这份诱人的美美貌皮囊里。
西岭浅最后将那条金鲛带回了自己的寝殿。
金鲛蜷缩在塔顶的角落里,烛火摇曳,衬得她那张脸上映照的火光明明灭灭,像一副精美的画作。
西岭浅将长枪收了起来,朝着金鲛小心地、试探地伸出手。
受了伤的金鲛本就精神紧绷,且怀揣着敌意,西岭浅突然朝她伸手,本能地一口就咬在了她的手上。
金鲛的牙齿和兽类一样尖利,这一口也用足了力气,当下就见了血,滴滴答答顺着手腕往下淌。
但西岭浅好像感觉不到痛似的,不但没收回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那么任由金鲛咬着。
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小心地抚上金鲛垂在一侧的长发,被金鲛恶狠狠地瞪着,却没停住,像是在安抚幼小的犬类一样,掌心蹭着她的头发,在金鲛的脸色轻轻摸了摸。
“跟我回去吧。”西岭浅弯起唇,露出一个极浅,却极其少见的笑。
金鲛愣了愣,下意识松开了口。
这条金鲛浑身是伤,也不知会不会将鱼尾转变成双腿,西岭浅将其打横抱起,任凭她身上的鲜血沾染白净衣衫。
西岭浅抱着金鲛出了塔,将其抱上马背搂在怀里,像是怕颠到对方,一路上慢慢悠悠地,趁着夜色将金鲛带了回去。
原本枯燥无味的生活好似因这条金鲛的到来而变得有趣起来,西岭浅遣散了宫人,将金鲛藏在自己的寝殿之中,亲自为她清理伤口,上药。
她将金鲛养在药浴池里,还让人去抬了碧海的海水来。
西岭浅带着薄茧的掌心在金鲛如珍珠般嫩滑的脸颊轻轻摩挲,毫不吝啬地夸赞:“你真漂亮。”
也不知这条金鲛听没听懂,还是单纯不搭理人,总之就是不说话,只睁着一双眼睛静静地望着西岭浅。
西岭浅也不恼,天天围着这条金鲛转,将自己收到的赏赐珠宝都拿来打扮金鲛,像是妆点一件格外心仪的玩具。
是的,玩具,西岭浅公主头一次表露出如此顽劣的一面,是在一条金鲛身上。
金鲛恢复能力很强,再加上西岭浅每日都会喂给她滋补的汤药,不过几日她身上的伤就已经完全愈合,连带着气色都好了不少。
但她还是淡淡的,不理睬西岭浅。
西岭浅两手撑在池边,凑过去望着金鲛,弯眸笑道:“你的眼睛真好看,她们说我母后是外族女子,眼睛像透亮的琉璃珠子,我没见过,但估计也是同你这般吧。”
金鲛碧青色的眸子眨了眨,不语。
“你是生气了吗?想回碧海?”西岭浅撑着脑袋思考,“说到底碧海也在西岭境内,我是未来的西岭皇帝,这山川河海都是我的,你自然也是属于我的。”
西岭浅还打算说什么,听见外面刘娘的声音,说是她那迟迟未露面的父皇来了。
西岭浅自然不会让他到这里来,自己私藏金鲛被发现的话还是会比较麻烦的,她站起身,临走前不忘冲着金鲛交代:“我晚点儿再来看你,你自己乖乖的哦,不要发出声音!”
金鲛还是呆呆地窝在水里,望着西岭浅离去,没有反应,但西岭浅知道她听进去了,出去后还将门小心地关严实,防止外人窥见屋内。
西岭皇帝就坐在庭院里看快要长出墙外桂树,西岭浅到时才发现,他还带了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过来。
少女身上布料皆是上等,头戴繁琐华丽的头饰,一看就是锦衣玉食长大的。
西岭浅打量时,少女也正正抬起头,迎着西岭浅的目光与其对视。
“父皇,”少女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她转而问西岭皇帝,“这位是?”
西岭皇帝看向她,呵呵一笑:“小浅啊,这是小言,陆夫人的女儿,也是你的妹妹,你们要好好相处啊。”
西岭浅还没反应过来,少女就有些生硬地叫了一声:“姐姐。”
陆夫人?小言?
西岭浅愣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西岭皇帝又拉着她的手交代了些什么她也没记住。
等到西岭皇帝带着少女走后,一直踌躇在一旁的刘娘才走了过来,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在西岭浅被掳走的那几日里,西岭皇帝带回来一个女人,封为陆夫人,他们还有一个女儿,西岭言。
“呵……”西岭浅想说点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冷笑。
说什么对她母亲情深至极,她是西岭唯一的公主,她才遇险不过几日,他就从外面领了女人回来,还有这般大的孩子。
西岭浅很想弯下腰捧腹大笑,但她最终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就想起了她的金鲛还在等她。
刘娘端来了刚做好的糕点,西岭浅接过,准备也带去给金鲛尝尝。
什么弟弟妹妹的都无所谓,她作为储君,这点儿肚量还是有的。
……
夜里,金鲛有些累了,将大半张脸埋进水下,半阖着眼望着水面发呆。
西岭浅不再打扰她,起身准备离去,打开门,望见站在门外的人愣了一下。
是白日里父皇带来的那个少女,西岭言。
“你是怎么进来的,”西岭浅侧着身子挡住西岭言往屋内窥探的视线,耐着性子问。
“姐姐,我来看看你。”她说着,脸上露出这个年龄段天真灿烂的笑,不知道从哪儿抱出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珍珠,“送给你,姐姐!”
“谢谢。”不想在刚认识的第一天就下对方的面子,西岭浅还是接过了那些珍珠,尽管她院子里这样的珍珠成箱成箱地堆放。
珍珠也送了,西岭浅注意到西岭言还是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外,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她不禁蹙起了眉:“还有什么事吗?”
“听刘娘说姐姐这些日子都待在这间屋子内,”西岭言道,“妹妹不免好奇,这里面是有什么稀罕玩意儿么?”
“没有。”说话间西岭言就已经蠢蠢欲动想进屋,西岭浅拦着她,将她挡在外头,“夜深了,你该回去了。”
正在两人僵持的时候,屋内突然传来一阵水声,像是什么巨大的东西落入水中。
西岭浅愣了一下,心道不好,就见西岭言愣愣地指着西岭浅身后,说:“尾巴……金色的鱼尾。”
西岭言不认识金鲛,西岭浅略微松了口气,提着西岭言的衣领将她往外面拽。
一开始没拽动,西岭言还想说些什么,看见西岭浅阴沉下来的脸色,马上闭了嘴,小鹌鹑一样乖乖地被西岭浅提着丢了出去。
院门嘭地一声被关上,西岭言呆愣愣地站着,随即挥挥手,冲着院内大喊:“姐姐,我明天再来找你!”
西岭浅没当回事,结果第二日西岭言真的来了,她像是一只喜欢收集各种果子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将自己新见识到的东西带过来献宝。
“怎么样姐姐,”西岭言眨巴着眼睛,小心问,“我做的糖糕还不赖吧!”
西岭浅只是尝了一小口,甜得发腻的糕点,像是在蜜罐里浸泡过似的,她咀嚼了两口就匆忙咽了下去,又不好伤小姑娘的心,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
然后将糕点推到对方面前,让她自己也吃点。
“姐姐,我母妃也一直很想见你呢,”西岭言提起陆夫人时眼睛亮晶晶的,“她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也一定会喜欢她的。”
西岭浅没吭声。
西岭言继续道:“姐姐,我听说你骑马特别厉害,你能不能教我呀?”
教人骑马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正好今日下午得空,西岭浅便应了下来。
西岭浅带着西岭言去了马场,让人牵了她常骑的那匹白马来,这匹马是她从小养大的,性格温顺,且个头也不是那么庞大,很适合用来学习骑术。
西岭浅先是讲了一番骑马的要点,然后亲自上马骑着跑了两圈示范给她看。
西岭言表示自己懂了,于是西岭浅托着她上了马,让她试着骑着马在原地走两步。
西岭言机灵又聪明,没花多少功夫就掌握了要领。
见她已经熟练,西岭浅便由着她骑马绕着马场跑圈,自己寻了一处阴凉树下,远远眺望马上的西岭言。
年幼活泼,充满了生命力,这样的妹妹实在是很难招人讨厌。
正想着,马上的身影突然晃了一下,西岭浅瞳孔骤缩,还没来得及反应,西岭言就当着她的面从马上摔了下来。
“西岭言!”西岭浅叫她,白马静静立在一旁,西岭言躺在地上没有反应。
马场乱成了一锅粥。
“简直是胡闹!”西岭言的寝宫里,御医们忙前忙后地为西岭言诊治,西岭皇帝听闻了事情经过,怒不可竭,“你妹妹尚且年幼,你居然带她去骑马?”
西岭浅见到了陆夫人,长相柔美的女人,倚靠在西岭皇帝的身边,因女儿受伤一直哭哭啼啼的。
陆夫人的哭声更助长了西岭皇帝的怒气,西岭浅小声为自己辩解:“可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上战场了。”
此话一出,周遭的声音都小了几分,陆夫人啜泣了几声,小声对西岭皇帝道:“好了,小浅也不是故意的,别对孩子这么凶。”
“她不是故意的,我看就是我太过骄纵着她,给她宠坏了,”西岭皇帝愤愤道,“整日就知道骑马打猎,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西岭浅长到这么大,从没受过谁的脸色,更别说被骂了,西岭皇帝对着她永远是笑脸盈盈的,会在她打下第一只野兔的时候摸摸她的脑袋,说:
“不愧是我的女儿,就是有本事。”
这是西岭皇帝第一次对她红脸,用这么凶的语气吼她,因为她害西岭言受了伤。
怎么西岭言一出现,她的这些引以为傲的能力和爱好就成了没规没矩了呢?
西岭浅不明白。
御医们向西岭皇帝汇报,西岭言并无什么大碍。
之后又说了些什么西岭浅已经听不到了,横竖那里也没她什么事了,她浑浑噩噩走回了自己的寝殿,推开药浴房的门走了过去。
金鲛就靠在池子边,房间昏暗,那双眸子散发着幽幽的光,像是瑰丽的宝石。
西岭浅上前,张开双臂抱住了金鲛。
怀里的金鲛没有反应,只是任由她抱着,她的体温很冷,透过衣物传给西岭浅,有点像靠在玉石枕上。
身下池子里的海水带有腥气,但金鲛身上确实没有的,甚至还带着股淡淡的药草香,是西岭浅前些日子给她上的药的味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西岭浅抱着金鲛,在她颈肩蹭了蹭,将头埋进那海藻般的长发里,眼睛里带了几分湿意,“为什么他们都变了?”
刘娘对她遮遮掩掩的,父皇也不如从前那般宠爱她。
明明在前些日子,她还是万人之上的皇帝独女,受所有人的尊崇宠爱。
是她做错了么?她不该教西岭言骑马的,对她这样娇小的少女来说,骑马或许确实过于危险。
金鲛静静地听着西岭浅发泄般的自言自语,感受到自己颈肩传来的温热潮湿的感觉。
她不太明白西岭浅在为什么难过,亲情么?
她好像不太懂那种东西,她要考虑的只是金鲛一族的利益,将利益最大化。
也许是人类的感情过于复杂,也许是她生来就是情感稀薄的个体,她有些无法理解西岭浅,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最后她只是伸手,轻轻回抱住了西岭浅。
不知过了多久,金鲛怀里的西岭浅都没有动静。
她疑惑地轻轻晃了晃,这才发现西岭浅居然睡着了。
小公主露出半张侧脸,睡梦里似乎格外不安稳,眉心紧蹙,眼尾还带着哭过的红晕。
周围没有能躺的地方,让西岭浅跟着她泡在海水里似乎也不太现实,金鲛思索了片刻,身下的鱼尾变成了双腿,从水池里爬了出来,抱着西岭浅出了药浴房。
西岭浅早就遣散了宫人,因此外头空无一人,金鲛细嗅着空气里的味道,循着西岭浅气味最浓郁的方向找到了她睡觉的屋子。
刚一进门,金鲛就被富丽堂皇的装饰闪得闭了闭眼。
太亮了。
她适应了半天,才重新睁眼,将西岭浅抱去床上放下,还贴心地替她掖好被子。
“睡吧。”金鲛轻声道。
金鲛的声音对人的精神能产生影响,希望有了她的祝愿,西岭浅能做个好梦。
西岭浅不想别人发现她,于是金鲛并未在她房内过多停留,沿着原本的路又回了药浴房。
重新泡入池子里的碧海海水中,那种长时间暴露在干燥陆地上的难受感逐渐褪去,金鲛看着恢复得光洁无瑕的身体,突然想起了西岭浅给她上药时的场景。
笨手笨脚的人族小公主。
金鲛在心底作出评价。
力量还未恢复完全,刚刚幻化双腿行走耗费了挺多气力,她正准备闭上眼睛休息片刻,却突然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姐姐,让我好找。”一个混血金鲛少女出现在药浴房内,她慢慢走到池子边,像是在欣赏金鲛如今的处境。
金鲛咬紧了牙,一双含恨的眼睛死死瞪着少女。
她的这个好妹妹,与黑蛟联手想要篡权夺位,将母皇软禁了起来,还将她打至重伤。
“怎么,”金鲛冷冷笑了一声,“追到这里杀我来了。”
“哪里的话,”少女眼眸弯弯,那如鬼魅般的黑蛟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其身后。
“既然找到了,就别多废话了,”黑蛟的声音阴冷,“赶紧带走吧。”
混血少女摆摆手,示意黑蛟闭嘴,她望向自己的姐姐,语气天真而又残忍:“我怎么忍心杀了姐姐?我还需要姐姐这身纯正的金鲛血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