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岭浅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正午。
这一觉睡得出乎意料得踏实,醒来时浑身都是轻松舒爽的,连带着昨日的不满委屈都消散了大半。
看着自己熟悉的寝宫,西岭浅愣了半天才忆起自己昨日似乎是抱着那条金鲛睡着了。
想来是对方将自己送回了床榻,后知后觉的,脸上有几分燥。
她打算去看看金鲛的,结果刚到药浴房外,发现门大敞着,被风吹得吱嘎作响。
西岭浅的心咯噔了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大步流星地冲了进去,发现池子里早已没了金鲛的踪迹,只剩下一池没有波澜的腥咸海水。
西岭浅垂着脑袋盯着水面望了半天,最后自言自语道:“走了啊……”
也是,金鲛身上的伤已然痊愈,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公主……”刘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外边,小心地探着脑袋望过来,她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担忧。
西岭浅冲着刘娘挤出一点笑意,宽慰她:“我没事的,您别担心。”
她怎么能不担心呢?
公主失踪数日生死不明,陛下就带了一个女人和孩子进宫,公主好不容易回来了,陛下却对那个孩子百般宠爱,对公主关心甚少。
而公主回来后就一直待在药浴房里,吩咐了谁都不让靠近,实在是叫人忧心。
今儿她做了公主往日最爱吃的糕点,想着公主吃了能高兴些许,去公主的寝殿里没寻着公主,这才来了这里。
她是看着公主长大的,瞧见公主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儿,身影单薄,她看得心都要碎了。
她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但又显得过于苍白无力。
西岭浅已经平复好了情绪,她望着刘娘,笑着问:“您来这儿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啊……”刘娘被这么一问,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忙道,“公主您饿了吧?我做了些您爱吃的点心,快去尝尝吧。”
“好。”西岭浅弯起唇,跟着刘娘离开了药浴房。
但这顿点心还是没让西岭浅吃得开心,她才拿了一块放在嘴里咀嚼,西岭言就来了。
她额头还缠着布条,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草药味,似乎腿上受了伤,在侍女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见到西岭浅,她脸上露出笑容,但随即又被愧疚掩盖,她抿起唇,像是犯错地孩子那般低下头,声音细弱蚊蝇:“姐姐,对不起……”
“你同我道什么歉?”西岭浅将才拿起的一块糖糕又搁回了盘里,“是我不好,不该由着你自己骑马。”
“是我自己要骑的!跟姐姐没关系!”西岭言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扯出深深的褶皱,“跟姐姐没有关系……”
她要真是这么觉得的,就不会瘸着个腿就跑到她面前来,但到底是小孩子,脸上藏不住事,西岭浅不由得好奇她这此又是要说些什么。
刘娘先一步开了口:“小公主伤还未愈,不在自己的寝殿好好修养,来找我们公主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吗?”
刘娘这话说得有些带刺,西岭浅偏头望了她一眼,微微蹙了蹙眉。
西岭言像是没被人说过这般重话,怔愣了片刻,那双眸子盈起一层水雾,她声音都带着些许哽咽:“我只是想来看看姐姐……”
西岭言随身的侍女端来了做工格外精美的木盒,在西岭浅面前打开,里面是一件金丝软甲。
“母妃让我带来送给姐姐的,”西岭言说,“她特地命人打造的软甲,能保护姐姐不受伤。”
“陆夫人有心了,”西岭浅示意刘娘将礼物收下,“这种事何须你亲自跑一趟?”
西岭言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才继续道:“母妃让我来请姐姐过去吃一顿饭。”
在之前西岭言就提过的,陆夫人一直想见她,同在屋檐下,她也想让彼此的关系融洽些许,上次的见面实在谈不上愉快,陆夫人便一直记挂着这顿饭。
老实说,西岭浅对这位陆夫人的印象确实不算太差,人家这般热情地想要与西岭浅亲近,她也不好直接拂了对方面子,便允了下来。
见西岭浅答应,西岭言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明媚起来,她弯起眼睛,开心地跟在西岭浅身后:“姐姐最好了!我们走吧。”
陆夫人的住处先前刘娘已经同她说过了,西岭浅走在前头,走着走着,突然回过头往后望。
西岭言让侍女先一步回去告知陆夫人了,自己则一瘸一拐跟在西岭浅身后,走得慢慢的,若是没受伤的话,应当会像个小雀儿一样蹦蹦跳跳跟在后头。
西岭浅停下步子看了一会儿,西岭言才跟了上来,她大大的眼睛眨了眨,疑惑西岭浅怎么不走了。
“我牵着你走吧。”西岭浅朝她伸出手。
西岭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睛弯成月牙,笑着挽上西岭浅的手臂:“姐姐真好!”
西岭言有些瘦,西岭浅挽着她都没什么实感,少女这个年纪不着粉黛,身上透着股清新的皂香。
今日阳光正好,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被拉得老长,西岭浅挽着她慢慢走着,突然觉得,这样倒也挺好。
陆夫人是个温婉亲切的人,她一见西岭浅就攥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亲自为她夹菜盛水。
西岭言悄悄在旁边指了指面前这一大桌子菜,同西岭浅说,这些是陆夫人今儿一早起起来,忙活了一上午亲自做的。
“……”西岭浅持筷的手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夹起一小片肉,放进嘴里尝了尝。
味道很好。
关系似乎就在这么一顿饭之间悄然变化,之后西岭言时常会来找西岭浅一起吃饭,问就是陆夫人说,饭就是要大家聚在一起吃才好吃。
不知是不是陆夫人向西岭皇帝说了些什么,西岭浅被要求带着西岭言一起在太师那里学习。
西岭言是个活泼坐不住的性子,但却又极其聪慧,听过的东西很快就能掌握,一掌握心思就飞到外头去了,没少挨太师的训。
太师让西岭言多同自己的皇姐学学,西岭言撇撇嘴,道她姐姐就是如此完美,自己学不像的。
西岭浅手肘撑着桌面,歪着脑袋看西岭言和太师争辩,不自觉弯了唇。
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西岭浅并不排斥,甚至时常还感觉到一股久违的暖意,像是童年缺失的亲情在被一点点填补。
陆夫人待她同西岭言并无二样,将她视作自己亲生的孩子一般疼爱。
她现在有了父亲和母亲的爱,有刘娘,还有了妹妹。
西岭言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她面前,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身上蹭来蹭去,撒娇问能不能再带她去骑一次马。
西岭浅低下头看她,伸手替她整理头发,将她蹭乱了的碎发挽到耳后。
是不同于骑着马在野外疾驰,从风里感受到的自由而孤寂的气息。
是如同美梦般珍贵的,手足之情。
像一缕缕细腻的蛛丝,一点一点缠绕在她身上,在她身上留下浅淡的痕迹,并不明显,但仔细感受,却又格外不同。
这名为亲情的丝线将她串起,而她心甘情愿被网住。
……
西岭浅还是会想起那条美丽的金鲛。
听闻金鲛喜爱在雨夜活动,每逢大雨的夜晚,西岭浅都骑着白马到碧海边绕上几圈,想再见见那条金鲛。
想问问她的不辞而别。
但结果都是无功而返,西岭浅再也没遇见过金鲛。
那座塔还是每天都有人更换烛火,但却再没有海水的腥味,干燥无比,几度让她觉得,那晚的邂逅,只是她幻想出来的一场美梦的开头。
她不禁会想,她是否真的曾那么短暂的拥有过,那样一条美丽的、令人惊艳的金鲛呢?
没有人能给西岭浅答案,关于金鲛的一切都只能藏掩在心中,不可向外人提及。
直到,西岭言将其说了出来,用另一种方式向西岭浅证明了——
哦,那不是她的幻想,她真的遇到了一条金鲛。
“孽女!”桌案上的东西被一扫而下,摔在地上,一块精巧的玉石摆件滚落在西岭浅身边,西岭浅低着头,看见了上面的裂纹。
她心底有些可惜,玉石裂了便再难修复。
西岭浅跪在大殿内,迎着西岭皇帝的怒火,脊背挺得笔直。
西岭皇帝见她这般,反倒更加生气,深吸了口气,指着西岭浅继续道:“你居然私藏金鲛,你可知道,若是让碧海的金鲛们得知此时,会如何向西岭发难?”
“金鲛睚眦必报,最忌异族染指同族,你身为西岭的公主,干出这种事时,可有想过父皇,想过西岭百姓?”
西岭皇帝得知此事,是在陆夫人那里,陆夫人同皇帝说,西岭浅夜里总是骑着马往外跑,像是要去寻找什么。
回来时总是湿淋淋的,身上带着海水的潮气。
西岭言正巧在旁边,她问:“姐姐是不是去捕鱼了呀,我上次在她那里看到了一条很大的鱼呢,有金色的尾巴,可漂亮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一片静默,陆夫人小心地去看西岭皇帝,这个平常总是乐呵呵笑着的男人,此时脸上一片散不去的阴霾。
他沉了脸,问西岭浅此时人在何处。
西岭浅不知道已经跪了多久了,西岭皇帝的怒火难以平息,像是碧海雨夜止不住的雷暴。
她挪了挪有些酸楚的腿,试着为自己辩解道:“她当时奄奄一息,我只是收留了她几日。”
“需要你收留吗?”西岭皇帝问,“那金鲛就是死了,也是在碧海境内,同我们西岭没有半分关系,无论她是怎么受伤的。”
“你将她带了回来,那就是表明西岭要插手的意思,无论是她们金鲛族内的内斗还是同外族的争斗。”
“西岭百姓都是普通人,在这些修炼天赋异禀的异族面前根本没有招架之力,”西岭皇帝叹了口气,语气里皆是失望,“她们覆灭一个国度,甚至只需要一场天灾,一次海啸。”
“小浅,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如今看来,要让你作为储君,实在是太不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