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宁一回家就倒在了沙发上。
格蕾把鸡尾酒杯塞进碗柜里,然后一脸恍惚地去浴室冲洗。
“格蕾?你还好吗?”
安东宁勉强撑起身子,骨头里发出一阵海啸般的剧痛。他痛苦地走到浴室门口,用肩膀把门撞开了。
格蕾在清洗手掌。
洗手池里的水都是红色。她在剥脸的时候太用力了,玻璃片深深插进掌中。当时肾上腺素爆发,完全没有疼痛感。等回到家,恐惧和伤痛都浮了出来。
“你得去医院包扎伤口。”安东宁告诉她,“然后多开点药回来给我。”
“好、好吧。”格蕾甩了甩手,裹上一条毛巾压住伤口。
她出门时,安东宁猛地拉了一把她的肩膀,仔仔细细观察她的脸。格蕾也看着他,他精神不错,只是身体特别痛苦。而安东宁的灰黑色眼睛里的格蕾——却显得苍白,惶恐,不安。
‘废话,她刚刚活剥了一张人脸,当然很不安。’
安东宁想道。
“振作点!”他的手指微微放松,拇指顺着她的肩膀线条抚摸,试图安抚,“我会看住那张脸的,别担心。”
格蕾努力镇定下来,点点头:“等我回来。”
圣诞假期,值班医生锐减,圣芒戈挂不上号。格蕾只能跑到曼彻斯特本地的一家诊所清洗伤口,买了大量止疼药和补血剂,还从候诊台拿了几个红绿色的手杖形糖果。
等她回到家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玻璃罐,里面漂浮着她从奇洛身上挖下来的脸。它有拇指那么厚,呈苍白的蜡色,眼睛凸出,鼻子上的两个空洞正不停冒泡。没有血色的嘴巴开开合合,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我给罐子施了静音咒。”
安东宁说,“暂时不知道他是怎么控制奇洛的,也许是声音。”
他用纱布裹好了受伤的地方,时不时发出尖锐的吸气声。格蕾给他喂了止疼药之后,他的脸色立即好转了。
“你臭死了。”格蕾说。
安东宁也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像一条被淋湿的脏兮兮的狗。他扭头嗅自己的腋下位置,嘴硬道:“我的伤口不能碰水。”
格蕾想嘲笑他,又笑不出来。
“……我们拿那张脸怎么办?”
安东宁没有看罐子。
“他还活着。”
“是啊,像寄生虫似的。”格蕾厌恶地说,“他肯定在十一年前逃脱了,此后一直附在别的东西上面……所以才没人发现它。”
安东宁点点头。
结合格蕾之前讲过的,奇洛身上发生的种种变化,可以推测——黑魔王逃脱后,躲在阿尔巴尼亚的森林里,他虚弱极了。直到最近才凭借蛊惑人心的力量诱骗到奇洛。
而奇洛把他带回了霍格沃茨,试图盗取魔法石。
安东宁不情不愿地承认,格蕾一直以来都是对的:“黑魔王肯定想要新的躯壳。”
格蕾颇为理解地点头。
“谁也不想整天被大蒜味头巾裹着。”
“他能容忍这个,可见真的非常虚弱。”
安东宁没想到他有一天会用这种语气讨论自己的主人,他实在想不出该拿他怎么办。幸好,“跪下请求宽恕”的选项从未出现在脑子里。
“我想问他魔法石的事情。”格蕾翻了个白眼,“奇洛肯定为他做过许多调查。”
好吧,格蕾的目标倒是一直清晰明确。
她只想要魔法石。
安东宁解除了静音咒。
格蕾把那张泡在罐子里的脸掏出来,他马上发出一连串的咒骂。可惜他太虚弱了,这声音就跟小猫的咕嘟声一样,没能让任何人感觉到威胁。
“嗨,俘虏!”
格蕾把脸展平在桌上,友善地交谈道,“三头犬看守的是魔法石吧?除了三头犬和魔鬼藤,那下面还有什么机关?”
“梅林啊……”
安东宁揉着眉心。
她的谈判技巧一向很幼稚,开口就把自己的目的和已知信息全都暴露了。幸好黑魔王目前状态不佳,那张脸在愤怒中扭曲:“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你这个该死的……”
格蕾举起双手投降。
“我只是想帮忙!你需要魔法石,不是吗?我可以帮你弄到。”
‘不错的尝试。’安东宁暗自点头,‘如果她没有活生生把黑魔王的脸剥下来,应该会更有说服力。’
那张阴森扭曲的脸再度发出恶毒的诅咒,高亢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屋子里,安东宁不得不把耳朵捂紧。
格蕾安抚道:“别那么生气!现在情况再差,也比你前几年在森林里吃虫子要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给你找个漂亮支架把脸挂起来。”
黑魔王残存的脸疯狂地朝安东宁怒视,说他是个“挨千刀的叛徒”。
奇怪的是他心里没什么波动。
他看着格蕾,淡淡道:“你这是白费功夫……”
“闭嘴。”
“他不蠢!他很聪明!”
格蕾只是假装无害。
一旦她从黑魔王口中挖出秘密,就会立即把他泡进硫酸里。
安东宁知道。
但是黑魔王在这么虚弱劣势的情况下,都能成功引诱奇洛,说不定也会影响格蕾的神智。他觉得不应该跟他多说话。
安东宁双手环胸,把桌上的脸拿远一些。
这在格蕾看来无疑是对她的轻视和对黑魔王的保护。
“他是你的主人,你当然向着他。”格蕾模仿着他的姿势,双手环胸怒视他。
“……你真是个幼稚的孩子。”安东宁咬牙。
格蕾一把抓住他的前襟:“不许说我是孩子!”
安东宁轻松地挣脱了:“你十一岁。”
“你的年龄是我的三倍,可还是在这个东西面前瑟瑟发抖!”格蕾指着蛇脸说。
“我没有瑟瑟发抖!”安东宁怒不可遏,“你难道不记得是谁拿命在保护你吗?”
“我没说今天,我说以前。”
“以前他不长这样!”
“魔法石被三头犬看守,还有其他几个教授设置的陷阱!”蛇脸发出一声尖啸,试图吸引他们的注意。
“哦,以前他有腿,所以你可以跪下亲他的靴子!”格蕾根本没听,她更恶毒、更大声地咆哮,“你一定很喜欢这样吧。”
安东宁气得心跳都梗住了,看了一眼桌上的脸,还是决定先教训格蕾:“闭嘴,否则我……”
“你怎么样?你要打我一顿还是钻心蚀骨!啊,这些技能都是你的主人教给你的,对吧?”格蕾咄咄逼人,一边说一边往前走,直到鞋尖跟他相抵,“你最喜欢用啦。”
“你这个不识好歹、不知感恩的臭小鬼!我当时就该直接把你推出去!!”安东宁拳头都攥紧了,心率不停拉升,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低头看着格蕾的头顶,闻到她身上的消毒水味,又突然冷静下来。
他抓着格蕾的肩膀,把她拉开一点,端详着她因为过度激动而泛红的脸。
“……哦。”他突然明白过来,“你嫉妒。”
格蕾马上后退一步。
“你疯了!”
“你嫉妒黑魔王,因为我以前效忠过他。”安东宁那股怒火像气球一样戳破了,还掉出许多滑稽的彩色纸片,他遏制不住嘴角的笑容,“梅林啊,你居然为这个发脾气,真是太幼稚,太可笑了……”
“蠢——材——我没有嫉妒任何人!”
格蕾的尖叫声能把灯泡震碎,她用力捶了一下桌面,然后痛苦地抱着手蹲下。
安东宁赶紧蹲下抓住她的手腕。
纱布下渗出了血。
“我看看……你流太多血了,把手抬到胸部以上位置。”他重新把纱布包扎了一遍,给她拿来补血剂,“把它喝掉。”
“我不喝,这玩意儿味道像马尿……唔!”
安东宁掐着她的下巴,把拇指卡进她门牙之间,不管她咬得多用力都面无表情。然后他快速咬开补血剂的塞子,把药水从格蕾牙齿中间倒进去。
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难喝的药就从喉咙里流下去了。
“这样可以满足一点你可怕的占有欲吗?”
安东宁冷冷地嘲笑,“我从来没往黑魔王喉咙里塞过药。”
“你还在叫他黑魔王。”格蕾的脸都皱了起来,药太难喝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安东宁脸上的嘲讽更浓了,“公主殿下?”
格蕾用力给了他一巴掌。
“滚!”
安东宁握着她的手大笑起来,一整天的阴霾都被她的窘态一扫而空。他把格蕾从地上扶起来:“刚才他好像说了什么……再去问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