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一线绣衣可暖身，一命换药却冷骨。

    饕餮自泉而出那夜，韩叙的梦境便再未清明。镜中那张巨口，每夜逼近，吞他声息，噬他五感。白日醒来，他却只觉饿。

    那是种无法描述的饥——不是肚腹之馋，而是对金、权、声、名、命的吞噬之欲。

    从前他只赚权贵的钱，此后却连乞儿也不放过。他开始开设“惠诊日”，表面行善，实则用廉药试方，诱病入体，再转入高价续命疗程。

    一位老妇人卖掉家中最后一对银镯，只为换来三帖“续命汤”。她喝后呕血三日，临死前在医馆门口写下： “我信神医，他叫我死得更值。”

    字未干，便被药童抹去。

    她叫沈氏，是云州城东的一位老绣娘。年轻时她是绣楼里的头牌，一双眼能穿九针走百线，曾为皇亲贵胄刺过嫁衣、寿袍。但这些年，为了养活儿子与女儿，她不分昼夜、针针不歇，到最后，双眼彻底瞎了。

    眼瞎那日，她手里绣的是一对小儿红肚兜。针尖扎进指缝，她只是含着血笑说： “再熬几年，阿瑜就能出嫁了，阿珩也该考功名了……”

    可命运并不温柔。儿子阿珩从军两年，死于边塞战乱，一纸军书送回时她听见女儿在院中哭，她却自己摸了三炷香，跪着向北烧了三夜，连哭都没哭出声。

    她不敢哭，怕哭坏了嗓子，她还要给人唱寿。

    从那之后，她和女儿阿瑜便相依为命。

    阿瑜是个极安静的姑娘，不识字，却记得街口每一味药的名字，因为母亲的病太多：风湿、咳喘、失明、心悸、手指僵硬、脊背生疮。

    她白天去帮人洗衣，晚上背着母亲去城南看病。家里没剩什么了，只剩那双她自己偷偷学会的手艺——绣。她用母亲教过的技法绣了百余双鞋垫、八条帕子，卖了不到三两银。

    直到那一日，她撞上了“韩神医”的马车。

    那是韩叙特意放出的诱饵。他看中了这个女孩清苦怯弱的眼神，也看中了那对灰黑布包中包着的药草与香灰画符。

    那晚他留她进诊堂，替她母亲切脉良久，沉声道： “你母亲病得太深，若再拖三日，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但……也不是全无办法。”

    阿瑜立刻跪下，颤声问：“神医求您救我娘！我可以……我愿意做工、还债……”

    韩叙低笑一声：“你这样的，工能抵几文？不过嘛……你若真心想救她，我倒可为你引见一位愿行善的老爷……”

    那夜之后，阿瑜去了城西“采香楼”。她是被人抬进去的，头埋在红帕下，双手冰冷，一言不发。她只说一句话：“能换三副真药就够了。”

    韩叙将她所得银两收下，换了三副“人参续命汤”，实则不过是麻黄石膏、混灰甘草，喝下可止痛，却透寒入骨。

    沈氏果然缓了一些。她靠着药力撑起身，颤着手在棉布上摸索，绣出一只鸳鸯，却只绣了一半便倒下。

    阿瑜抱着她哭，她笑着说： “不怕，我活得够久了，哪怕再瞎，也能摸着你的脸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