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故作决绝者,往往情至深;装作无情时,心已碎三分。
云州春寒料峭,夜市却正热闹。斜街灯影下,彩灯摇曳,香雾缭绕,一座“采香楼”矗立街心,红帘金钩,箫鼓不断。
林启文立于街角,袖中紧握着一张他亲眼见阿瑜交出的香囊。那是他亲手绣给她的图样,碎在地上,被人踩过一脚,却仍留着他熟悉的针法与香气。
他不敢信。
自阿瑜入冬之后行踪日渐不明,他便觉异样。她原说替人洗衣补贴家用,可他的学生却在青楼门前见过一名酷似她的女子。他不信,直到今夜亲眼看见阿瑜扶着那位权贵老爷下轿,步入楼中。
他跟着人流入楼。门内珠帘遮目,红绡轻拂,香风扑鼻,满堂皆是笑语嫣然,脂粉香与酒气交织,令人头昏目眩。
“今晚头牌阿瑜姑娘亲自点茶,谁有福气能得她一盏啊?”
“早被郑大人定下了,听说这位可是韩神医亲手保荐进来的……”
他听见那句“韩神医”,眉心狠狠一跳。
阿瑜从帘后走出,面覆轻纱,一身酥粉色轻裳,鬓边斜插海棠,眼神不再温顺,而是冷漠又淡淡嫌弃地落在他身上。
林启文一脚踏前,压住激动:“阿瑜。”
她顿住,眉轻挑,眼尾扫过他如陌生人,声音懒懒:“这位客人唤我何事?”
“你为何在这?”他低声逼问,手中香囊不自觉捏紧。
周围有人注意到他,调笑声起。
“这不是书院那个穷酸秀才吗?”
“啧,跑来采香楼找人,怕不是在课本里读了风花雪月太多。”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咱们阿瑜姑娘如今是贵人宠儿,哪里还认得你们这些寒门子弟?”
楼中客人哄笑,老鸨更是眼带戏谑:“这位公子若是赏银不够,就别搅姑娘的雅兴。”
林启文面色涨红,却死死盯着阿瑜:“你明明说过,要给我做一辈子的香囊。”
她眼底一颤,指尖微微颤动,却迅速压下,转为妩媚一笑:“是啊,那是我不懂事的时候说的。现在嘛,我想要的,是镯子、车马、罗裳、簪环,而不是你的图纸和清茶。”
她说这话时,眼眸深处竟泛起一丝水光,旋即眨眼掩去。
“你骗我!”他咬牙,嗓音哑了半分。
阿瑜抬手拨了拨鬓发,语气倦怠:“你懂我什么?你懂女人要靠什么活下去么?你给得起我母亲的药么?你担得起我一生的路么?”
一旁一名醉客哄笑:“姑娘说得妙!书生能读诗,不能买命,咱们郑大人一出手就是百金,谁还稀罕一张画纸?”
另有人起哄:“要不你也来一盏茶,看看阿瑜姑娘还认不认你?”
笑声中,林启文脸色惨白,脚步未动。
阿瑜却已轻盈转身,一步步走入帘后,留下一句:“若无银子,阁下便请回吧,阿瑜只接贵人。”
香帘落下,她背对众人,眼泪无声地落进袖中。
林启文站在原地,耳边尽是笑语盈盈,手中香囊碎线纷落。他像是被什么钉住了,目光仍牢牢黏在那扇帘上。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穿粉色衣裳,也是第一次,听她用这种语气说话。
他终于转身,低声自语:“你骗我。你若真变了,就不会在见我第一眼时,手抖了一下。”
那一夜,他彻查韩叙旧案,翻了三夜文书,走遍三条巷市,收了五个“续命汤”的方子。
他的眼里再无青衫书生的懵懂,只有压不住的怒与心痛。
楼外雨初下,湿透了他的袖角。他站在巷口盯着采香楼的灯光,终于低头,从怀中取出那个香囊碎片,贴在唇边许久。
“你若真贪,我不怪你;但你若是被逼的,我定不让你孤身。”
他回到书院,把那只香囊连同一封未署名的折子一同塞入纸箱,带上佩剑,踏入那条从未敢越界的官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