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门外的下人轻轻叩门道:“小姐,老爷传晚饭了。”青雀应了一声,问杨颂安:“小姐需要换身衣裳吗?”
杨颂安望着镜中的那抹红裙,摇摇头说,“走吧。”
席面没有设在宴会厅,而是设在了饭厅。
等杨颂安到的时候,桌上已经坐了三个人。杨威还是一如既往的坐在正中,他旁边的座位空着。而林氏和杨颂仪则坐在旁边。席面不大却很温馨,上面摆满了杨颂安幼时喜欢吃的菜。
见到这番景象,杨颂安挑了一下眉,林氏又及时的开口道:“小安来了,快坐!”说罢轻轻的拍了拍杨威旁边的位置,“你父亲特意给你留的位置!”
杨颂安也不推辞,坐了上去。席间,林氏一直热情的招呼着杨颂安,杨颂安也是挑不出错的应和她,竟呈现一片祥和的景象。
饭毕,杨颂仪拿出一套精美的盒子,笑容晏晏的看着杨颂安:“大姐,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七年前的事情......”
杨颂安深知这盒子似是封口费的东西,今天接过了这个盒子,那么七年前的事情她就不能再提起,杨颂安看着眼前这个圆脸的少女,缓缓地,与七年前那个小孩重叠。
“你是个没有娘的东西!你凭什么出现在我家!”杨颂仪捏着毽子的一角,一边哭一边大吼:“你滚!这不是你的家!你给我滚!”
小小的杨颂安此刻正站在她对面,刚刚她在踢毽子又一次超过了杨颂仪苦心创下的数字,引得对方大哭,试图用哭声来掩盖毽子踢不过她的事实。
可事实上她确实成功了,杨颂仪的贴身妈妈一边轻轻的搂着她,一边轻声的安抚:“好啦好啦,小乖不哭了啊。咱们不跟她玩了啊!”
杨颂仪见这招奏效了,眼睛上还挂着泪花,嘴角竟微微的上扬,“对!她个没人要的小野种!谁要跟她玩!”
杨颂安一听到这句话怒了起来,她揪起杨颂仪的衣襟,一字一顿的道:“你,说,谁,是,野,种。”
那个妈妈是从小伺候杨颂仪长大的,自然见不得杨颂仪被欺负,她一把推开杨颂安,“哎呀!是谁还不知道啊?你娘流浪到咱们府上,没几个月就生下了你,说是老爷的孩子,其实啊——就是个野种!小野种还有本事了?”
杨颂安被推到在地,所有的仆人都围着她,看着她,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将她扶起来,为她拍一拍身上的土。
杨颂安吃力得出爬起来,那妈妈已经带着杨颂仪走了,她看着这两人远去的背影,咽下眼泪,跑回了自己的院子,她院子里只有两个侍女,见她直接跑回去也是毫不关心,窃窃私语道:“这个小野种又跑去哪鬼混了?八成啊跟她妈一样!”
旁边那个立马附和道:“就是,被分来伺候她真是倒了血霉了!要是能去仪小姐的院子里......”胳膊被打了一下,另一个人道“你别做梦了!”
杨颂安在屋中安静的拿浸过水的手绢慢慢的擦拭着身上的灰尘,眼中渐渐明亮起来。
夜半,一阵狼嚎打破了也得宁静,随即杨颂仪的院子里突然一阵嘈杂,不知哪里来着狼群,竟悄无声息摸进了杨颂仪的院中,狼群兽性爆发,人们用棍棒驱赶,可没想到被狼一个狠扑就扑到在地,人群乱做一团,有倒在地上的,有吵闹着逃跑的,事发突然,院中人手不足,杨颂仪的屋中也进了狼。
那妈妈抱着杨颂仪,颤抖着拍着杨颂仪,杨颂仪哭的泪流满面,可还是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可那只狼还是注意到了她们,缓缓地,带着凶性的向她们走来,那妈妈见逃不过了,将小杨颂仪放到床的最里面,拍拍她说:“小乖,别出声。”
说罢拿起床头平时用来暂发的银钗向那只狼猛地冲了过去,狼猛一跳跃,就咬住了她的肩膀,不知她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竟奋力将那只银钗插入了狼的脖子,狼的动作一滞,那妈妈一鼓作气连连插了三下才肯罢手,可是她的另一只胳膊也在与狼搏斗之间被狼硬生生扯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杨威终于带侍卫赶到杨颂仪院中,驱散狼群,救出了已经吓的呆傻的杨颂仪。
他皱着眉看着院中:“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狼群出现在城中?”
下人也被吓的不轻,哆哆嗦嗦的回答:“我们只听见一声狼嚎,随后,随后......”说着竟掩面哭出声来,杨威轻叹一口气,“先送她们受伤的下去治疗吧!”说完就开始轻声的安抚杨颂仪,“小乖不怕~父亲在。”
林氏来迟一步赶到院中,一路走进这个一片狼藉的院子已经把她的心揪到了极点,看见杨颂仪平安无事,才松下一口气,从杨威手中接过杨颂仪,慢慢的哄着她睡觉。
待等到把杨颂仪哄着,夫妻二人才蹑手蹑脚的离开。
杨威坐在书房,看着频频掩面拭泪的林氏,轻轻的捏了捏眉头,此刻外面有人禀报,说安小姐的院中婢女请求面见主君,说有要是汇报,传进来后那婢女跪在屋中,一字一句犹如细小的微针扎入杨威的心中,“今日安小姐和仪小姐产生过冲突,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中,直到狼群来之前,奴婢看到安小姐独自一人由小门串进仪小姐的院中,随后,安小姐嘴型怪异,竟然发出了一声狼嚎!”
杨威听到这里打断她道:“好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杨威感觉头更疼了。
一只信鸽由窗外飞来,给杨威带来了一张纸条,杨威看完纸条上的内容,对下面吩咐道:“传我的话,大小姐品德有失,罚去城外庄子悔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回城!”
杨颂安走的时候,最后一眼记住的,就是杨颂仪那副洋洋得意的表情。
此刻,幼时的杨颂仪和眼前这个慢慢重合,汇聚成了一个陌生的杨颂仪。
杨颂安谨记着师父的教诲,她妥善的接过盒子,打开后是一对玉镯子,她拿出其中一只,轻抚杨颂仪的手腕,隔着手帕缓缓地给她带了进去,她微笑道:“今日这对手镯一分为二,一只在你手上,一只在我手中,希望妹妹日后能谨言慎行,莫要辜负了姐姐的心意才好。对了,那妈妈最近身子还好吗?”
杨颂仪看着杨颂安的脸,后背冒出阵阵冷汗,杨颂安此话的意思就是在告诫她,要是再敢说那些话,她的“好心意”还会奏效。
林氏没有听出来她话中的意思,以为两人终归于好,笑开了花,“好好好!你们姐妹两个好,我和你父亲啊,就放心了。”
杨威纵横朝堂多年,他一下就听出来杨颂安的意思,只是苦笑着附和:“好。”
一顿假惺惺的饭吃得杨颂安居然有点饱,她借着月光在自己的院子的来回溜达,青雀就跟在她后面蹦蹦跳跳,“姑娘你没看见那二小姐的脸色哈哈哈哈哈哈!我在后面都要憋不住笑了。”
杨颂安看着蹦蹦跳跳的青雀心中也开朗了许多,她不知道为什么此次回来居然没有像她预想中的那么艰难,好像是有人警告过她们什么一样。
夜风有些凉,杨颂安将小石桌上的残茶饮尽,便回了屋中歇息。
又是那个梦,一片黑暗中一个女人在倒地前一把将她推走,喊着:“小安!快走!别回来!”随即而来的就是强大的坠落感。
杨颂安是在一阵眩晕感中惊醒的,她透过纱帘望向窗外,天刚蒙蒙亮,一旁的侍女见她醒了,赶紧招呼同伴上来伺候杨颂安洗漱,杨颂安还有些不适,张口声音微哑:“青雀呢?”
“啊,青雀姑娘一大早就上街去了,说要给小姐买新出炉的栗子糕。”旁边一个侍女回答。
杨颂安坐起来,“我不用你们伺候,先下去吧。把我院中所有的人都叫来前院。”
杨颂安简单梳洗了一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将小窗轻启了一条细微的小缝,便能透过这小缝望见前院,她多年不在家中,院中的下人免不了被安插进眼线,她必须筛选一下这些人,否则日后必生祸乱。
青雀此时悄然的从后窗户轻盈的翻了进来,拿着一本小册,“姑娘,这是阁中姐妹整理咱们院中所有下人的名册,包括身世,生平,结交的人,和家中情况。”
杨颂安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还是你们最懂我!”青雀撒娇似的微微蹭了一下杨颂安的手指。
然后她也通过那条很小但位置极佳的窗缝看到了院中的景象,“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杨颂安看着窗外淡声道:“当然是要考验考验他们了。”
杨颂安让她们等的时间不算长,但也绝对算不上短,等到把他们的精力都消耗一点,待会才能看出他们真正的性格。
不多时,便有人开始议论纷纷。
杨颂安翻看着青雀拿来的小册子,对青雀缓缓道:“你去将他们男女分开,男丁你就考两项,一向是体能,一向是敏捷,具体怎么考你都知道。”青雀闻听此言微微一笑,杨颂安继续道:“再给我拿几贯钱和一些银子,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好嘞!”青雀开门走了出去。此刻已经开始有一些不满的声音出现了,这就是杨颂安要的状态。青雀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就已领着男丁去后院了。
杨颂安看着面前的侍女,拿出了六个小锦囊,这些锦囊的材质各有不同,有一个鼓鼓的锦囊,三个正常的绢袋,还有两个瘪瘪的粗布包。“这些锦囊里有我给大家装着的一点心意,你们每个人上来挑一个吧!”杨颂安对她们笑着说道:“但是,选中了可就不能换了。”
六个人是占城一条横线面对杨颂安,听到这话先开始都在同步的往前走着,慢慢的有一个人在暗中加快步伐,其他人紧跟其后。
杨颂安认识最前面的这个人,她名叫小红,名册上说她是近来才来府中的,家中有一病重的老母,还有个弟弟,不得已为母治病,在街上卖身,被下朝路过的杨威看到好心给了她份差事做,家中的老母也得到了治疗。
小红走在最前面,拿起每个包都微不可查的摇晃了一下,最后拿走了那一个粗布包,后面的人一下子乐出声来,嘲笑她出身贫寒,不识货,小红也不屑与她辩解什么,拿完转身就走了,于是那个“识货”的人拿起那个沉甸甸的锦囊走了。
杨颂安注意到最后面的那个人,低着头跟在队伍后面,也不争也不抢,等轮到她时,自然只剩最后一个粗布袋,杨颂安这才看清她的脸,册子上写是杨颂仪房中的,怪不得如此心虚,甚至不敢和自己对视。
而后杨颂安让她们从后往前一次说说自己选择这个锦囊的原因,前面的人都说的平平无奇直到小红,她坦白的说道:“我听见这里面是银子,别的里面都是铜钱。”
其余人不约而同的发出阵阵嘲笑声,说她自大,说她妄想。
杨颂安微微一笑,“谁能说出刚刚出来的那位姑娘头上的簪子是玉制的还是银制的。”
她一个个问下去,她们都是仓促的随便选出一个,只有一个人,怯生生的说:“似是木制的,并非银玉。”
杨颂安满意的拍了拍她的肩,“你和小红留下,剩下的先回去吧。”
杨颂安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她们,“小红,这名字谁给你起的?”
小红有点害羞,但还是回答:“我在家中没有名字,是那天见到主君,他问我的名字,我听别人说红色是顶好的颜色,象征着大吉,我怕主君不要我,就起了这个好彩头的名字。所以我就一直叫小红了。”
杨颂安站起来,平视她的眼睛,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小红,我给你起个新名字吧,就叫丹儿吧。”丹儿一斜身,“多谢小姐。”
杨颂安笑着说:“应了我给起的名字就是我的人了,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没人要你了。”她拿起桌边的一块栗子糕,“你尝尝。”丹儿眼中闪闪接过栗子糕,“多谢小姐。”
“你叫什么名字?”杨颂安歪着头看那个有点羞怯的女孩,“奴婢家中排第二,就叫二子。”二子越说越不自信,后来竟没了声音。
杨颂安轻轻叹气,她深知女子不易,在这世道中竟连个正经名字都没人给起。
她略一思忖,你心思细腻缜密,到让我想起朝颜花儿来,你叫颜儿可好?”
颜儿结巴道:“奴婢……很喜欢,谢,谢小姐。”
杨颂安摸了摸她的头,“走吧,该去看看那边的情况了。”
杨颂安刚走到后院,只见一男子,眼上蒙着一块黑纱,身姿轻盈的将摇曳落下的树叶尽数用剑斩断,杨颂安一歪头,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本事,要想练成须得从幼年时练起,这种人,怎么会出现在她的院中?